访柳宗元祠

朱长超

       永州是湖南南方的一个美丽小城。在永州，潇水带着一江清流注入湘江，湘江又继续北上，经衡阳长沙等地在岳阳注入八百里洞庭。范促俺的岳阳楼记上说，南极潇湘，以言洞庭水源头之幽远。永州正处在长江水系和珠江水系的分界处。部分河道向南流入珠江，部分则流入潇湘，进入洞庭和长江。

潇水上又有一条美丽的小溪，名叫愚溪。它带着碧波，曲折逶蜓而行，我们从愚溪潇水交界处向上游走，只见到处是一丛丛秀竹，不远处可以看到钴姆潭，小石潭，西山等名胜。当年柳宗元就是沿着这条小溪散步、筑室，在小溪旁一住就是１０年。在这里，他留下了一生中最重要的诗歌文章。在愚溪一侧，有柳宗元祠，是宋代所建，是后人们纪念、瞻仰柳宗元的地方。

柳子祠里塑着柳宗元的雕象，身材飘逸，又目凝重，似乎正在留恋湖光山色，又似乎正在沉思卖蛇者的艰难生涯，更似乎在苦吟寒江雪的诗歌。祠中记载其生平事迹，有后人撰写的碑刻。柳宗元成了永州的文化根基，成了永州的历史财富。正如幅对联所说的：

地因人始重，河东而外江山，永柳各千秋，

才与福难兼，贾傅以来文学，潮儋同万里。

苍天总爱苦真才

柳宗元少有文名。4岁时，已经能朗朗背诵古代14篇文赋。13岁时，他写了《崔中丞平李怀光表》，主张国家统一，被视为奇童。21岁时考中进士。

柳宗元一生有两大内容，一是参加了永新改革。二是远贬永州柳州，著书立说，对中国文化发展作出了贡献。永州是他一生的重要阶段，他的著名游记文学作品《永州八记》，《封建论》，《天对》，等等，都是在永州写成的。

柳宗元积极参加了王叔文和王丕领导的改革运动，这次革新，意在强化朝政，巩固中央，打击宦官，抑抑藩镇，减轻赋税，革除弊政，贬逐酷吏，进用贤能。但是，中国的改革结果往往是失败，永贞革新很快就失败了，王叔文被贬渝州，后来又被浩荡的皇恩赐死，积极参加永贞革新的八个司马也全部逐出京都，远贬边远蛮荒之地。柳宗元远贬永州。这一年，柳宗元33岁，正是人生的黄金时段。

在唐朝那个遥远的年代，它还是个蛮荒之地。人烟稀少，绿竹满地。朝廷曾进行过几次大赦，但是，明文规定，革新的推动者八司马不在大赦之列。元和元年唐宪宗大赦天下，但不赦八司马。元和四年，立新太子，再次大赦天下，但是，八司马也不予大赦。

十年后，柳宗元、刘禹锡等终于回到京都，以为可以结束流放生涯了。但是，刘禹锡游玄庙观后写了一首诗，其中有“玄庙观里千株桃，尽是刘郎去后栽”，隐隐有一点感慨和牢骚，结果有人报告皇上，于是再次远贬。这一次，贬得更远，更荒凉。柳宗元被贬柳州，刘禹锡贬放连州。两人到了衡阳后，依依分手，一个往南，一个往西南。分手之时，柳宗元赋诗赠别：“十年憔翠到秦京，谁料翻为岭外行。。。。。今朝不用临河别，垂泪千行便濯缨。

在中国历史上，正直之士往命运坎坷，柳宗元的一生，又一次证明了这个定律。他从３３岁起到４７在柳州去世，郁郁不得志。

                山水因柳添秀色

 

柳宗元的永州八记，那凄清之美与寂静之景，几十年来，深深地记忆在心中。我来到永州，想沿着他的足迹，用我的眼光观察一下永州胜景。

那一天，我沿着愚溪，从它的下游汇入潇水处溯而上。这是一条小溪，两岸都是石头天然的河岸，这是一条从山谷中、从石隙中开辟出来的河流。溪流曲曲湾湾。有一处形如钴姆潭，柳宗元写了钴姆潭记；再沿溪上溯，不远是一个小石潭，就是柳宗元记下小石潭记的地方，两岸到处是一丛丛的翠竹，我们可以想象到当年柳宗元隔篁竹闻水声的情景。又不远处，是西山宴游的所在。

柳宗元在这里写了著名的永州八记。这八记分别是，《始得西山宴游记》、《钴潭记》、《钴潭西小丘记》、《小石潭记》、《袁家渴记》、《石渠记》、《石涧记》、《小石城山记》。我们在小石潭旁坐下，想体会一下当年隔篁竹、闻水声的优美意境，又想看一看潭中似与游者相乐的活泼泼的小鱼，但是，我们却再也看不到当年的美景，也无法进入那种凄美的意象中。作者看到的永州胜景，永远是属于他的。正如沈德潜评说：“愚溪诸咏，处连蹇困厄之境，发清夷淡泊之音，不怨而怨，怨而不怨，行间言外，时或遇之。”

从某种意义上讲，柳宗元应该感谢将他流放到蛮荒之地的人们，他们使他的心灵得到了山山水水的滋润，得到了潇水湘水的净化，终于达到了一个更清灵的境界。永州也应该感谢他们，由于他们间接的努力，使永州的普通的一个小石潭都成为千古不秀。在他之前之后，多少人看到过那个小石潭水，却没有人发现到它惊人的美艳，只有柳宗元发现了。

柳宗元的诗文写出永州山水的精神。《渔翁》所勾划的，正是一种山水无尘、心灵无痕的纯美之境。

            渔翁夜傍西岩宿，晓汲清湘燃楚烛。

        烟销日出不见人，［矣欠］乃一声山水绿。

            回看天际下中流，岩上无心云相逐。

              柳宗元的政绩工程

    柳宗元到了永州，正是人生失意之时。降官贬职，远离中原，当时的永州，荒凉寂寞，从京城长安来到这个边远小城，人生的悲凉是可以想见的。他写过冰天雪地里潇水上的一个老渔翁的形象，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那个在寒风中独自垂钓的人，不就是作者当时心情的写照么？

但是，落漠归落漠，他很快融入了当地的民众。他当时已经大有文名，他没有因为中原的文坛领袖到了山区小城自己自怨自艾，他在愚溪旁筑屋造亭，种菜植树，开始踏踏实实地做一些有价值的工作。

他在这里关心民众疾苦。他认为，官为民役，利安元元。意思是说，当官是为老百姓服役的，办事的，要为老百姓的利益多考虑。他鼓吹绿化，奖励垦植。他写了捕蛇者说，后世之人可以看到他对民众疾苦的关切，看到他对苛政猛于虎的横征暴敛的抗议。他的心是与民众在一起的。

他在这里的文化荒漠上开垦出文化的绿洲。他聚徒讲学，指点学生，鼓励后生，渐渐在这个远离中原的地方掀起一股热爱文化的风气。从唐朝到光绪9年的近千年中，湖南共出进士2305人，永州出了486人，全省共出状元12人，永州出了3人。唐朝中湖南出进士25人，永州出了9人，占36%。这不能不说与柳宗元身体力行、发展文化事业有关。

柳宗元从来没有想到要修建政绩工程，没有像我们的一些同志在一个小城镇里修建国际大机场，也没有在小城镇里修建世界级的野生动物园，也没有在永州修建五星级的宾馆供领导视察时。他只是默默地做，勤勤地写，以十年功夫，造就出永州人一种浓烈的文化空气。这种空气，润饰了永州的山山水水，也润饰了近千年的永州人文。

柳宗元以自己的人格和精神为自己做了一块无形的纪念碑。我们沿着愚溪追寻柳宗元的踪迹，看到光绪年间造的一个长亭，一百多年了，今天仍然依稀可见造亭者身上柳宗元的影响。他声称，是奉母命造亭，作为路人休息之处。亭上有石刻碑文，有一联说：憩片时沿溪寻柳迹，饮一勺放步到枫林。长亭的主人是一位83岁的老妈妈，她能娓娓道说柳宗元的故事，她给我们送来清泉，大有子厚遗风。对于何处是小石潭，何处是钴姆潭，历历如诉家珍。８０老妇在千年之后，仍然那么敬仰柳子厚，天下公道，自有人心啊。

    我问自己，柳宗元因为参加永贞革新而流放边地，那么，他该不该投入永贞革新呢？我想，是应该的，长沙岳麓山头有一上联说，是非审之于己，得失听之于数，毁誉听之于人。它提出了一种生活准则，人不能以利害来生活，不能以得失的精确估算来生活，而应该以是非来生活。应该说的话，还是要说；应该做的事，还是要做。人活在世上，不能看风使舵，不能看什么天气说什么话。

我又想，有作为的人，无论在怎样困难的境地，他还能努力地有所作为。不想做事的人，无论在怎样优越的条件下，也会无所事事。柳宗元在永州和柳州的十多年间，在荒凉落后瘴厉蛮荒之地，依然努力地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保持自己的独立人格，使自己的人生价值达到了新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