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南贡院和明远楼 | |
|
情天
那是一个仲夏之夜，有朋自远方来。秦淮河依旧桨声灯影，清风微微吹过。漫步于夫子庙的大街小巷，周围是一幢幢造型典雅的仿明清建筑。置身其中，犹如回到了一个遥远的已消逝了的年代。只有那些从身边飘过的时装，才让我们清醒地认识到，刚才的恍惚不过是一种幻觉。 在一个十字路口，我不由停下了脚步。透过稀疏的灯光，隐约能见，在不远的一幢古楼上，闪烁着三个大字：明远楼。难道这就是我一直想去而又一直没找到机会去的明远楼？ 曾在历史文献中见过一张明远楼的彩色照片。正方形三层木结构，成塔形。底层为墙，各开有半圆形的拱门。上层梁枋交织，斗拱飞檐，四面皆窗。如登临四顾，整个贡院将一目了然，秦淮风光也会尽收眼底。但没想到，我这次是在夜色中与它蓦然邂逅。 对这座寂静的明远楼发生这么大的兴趣，是缘由不久前看了陈独秀先生的一篇文章《江南乡试》。当年，十九岁的陈独秀就是从这座楼里，随着众多的和他怀着同样心情的青年学子，非常失望地走出了自己曾寄予人生希望的仕途。 多年之后，当他再次回想起这段往事时，依然感慨万千。在那篇回忆录式的文章中，他用平铺又内含辛辣的文字，对这种在历史上曾存在了一千三百多年的科举制度，给予了猛烈的抨击。 但我想，一种制度既然能存在十多个世纪，一定也有它存在的历史价值和理由。而这座位于夫子庙附近的明远楼，则是这个科举制度最好的，也许是最后的历史见证。 江南贡院始建于南宋乾道四年（公元1168年），是当时的建康府、县学的考试场所。只是那时的规模并不大，考生也不多。但对于年仅28岁的新任建康通判辛弃疾来说，能亲眼目睹这座贡院的落成，心中一定感到十分欣慰。 江南贡院在南宋时期并没有得到多大的发展。这也难怪，一心偏安的南宋王朝，为应付局势日愈严峻的边境冲突，已经力不从心，哪里还有时间和精力去考虑一个府县的考场？随之而来的元朝，也好不到哪里去。 直到两个世纪后，随着明朝在金陵的创立，江南贡院才迎来了它自己的真正的春天。朱元璋从一个放牛娃，经过艰难的创业，终于修成正果，做了明帝国的皇帝。接收一座城市不难，但要接收一个支离破碎的国家，就远不是那么容易。 为尽快建立一套完全属于自己的文官体系，朱元璋因势利导，立即下令修复和发展在前朝已经变得陈旧简陋的贡院，集乡试和会试于此。而明成祖朱棣在迁都之前，为给江南的仕子们留下一个好的印象，又在此大兴土木，加建了明远楼。从此，贡院初具了大型考场的规模。 清承明制，江南贡院这次并没有因为朝代的更替，而失去它往日的兴旺，反而有了更大的发展。十九世纪的上半叶，清道光皇帝还特地从相当拮据的财政中拨出专款，再次对江南贡院进行了扩建，并重修了明远楼。 同治年间（公元1862-1874年），为挽救这个日益腐朽僵化的王朝，清朝廷加大了从江南地区取仕的力度。江南贡院的规模也达到了它发展历史中的顶峰，它的范围变得更大更广，名列全国各省之首。 在如今明远楼的墙上，挂着一幅摄于公元1888年的俯瞰照片。照片中，历经沧桑的明远楼，高高地矗立在秦淮河畔，在它的两边，排列着一排排长长的号舍，其场面极为宏大壮观。 据史书记载，鼎盛时期的江南贡院，东起现在的姚家巷，南至贡院街，西与夫子庙比邻相望，北达建康路。占地七万多平方米。内有号舍（单人考试间，俗称考柜）20644间，一次能容纳考生二万余人，其规模可想而知。 跨入二十世纪后，清王朝也不可抗拒地走上了它的末路。光绪三十一年（公元1905年），面对国民共和意识的觉醒，为顺应潮流，老昏年迈的慈禧太后只得下令废除科举制度。这实际上，也同时宣告了江南贡院命运的终结。 一个时代结束了，但翻开历史，回溯往昔，我们不应该忘记江南贡院为中国历史的发展曾做出的卓越贡献。仅仅是在清朝一个朝代，从江南贡院走出去的状元就高达58名之多，占整个清朝状元总数的一半以上。江南自古出才子，这也可算是一个例证。 民国七年，秋风瑟瑟中的江南贡院，由于闲置多年，已经变得破烂不堪。为解决夫子庙商业发展的需要，也为了甩掉这个沉重的历史包袱，当时的南京市政府因地制宜，决定把江南贡院拆除，但很理智地保留了这座明远楼。 那天晚上，在明远楼的墙上，我还看到一张老照片：一个身穿灰色长衫的老人，孤零零地站立在破旧的号舍旁。在他的眼光中，已经看不到一点他年轻时的锐气和锋芒。又有谁能知道，他就是光绪三十年科举中的探花呢？ 夜色浓郁，江水滔滔。在这座被誉为全国第一所科举制度陈列馆的明远楼里，人影稀落，不时还有正在装修的人员进进出出，满屋子散发着浓烈刺鼻的油漆味。我拉了拉朋友的衣袖，悄悄地离开了我徘徊已久的明远楼。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