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译文出版社这次的杜拉斯文集中,据说最难读的就是这本《劳儿之劫》(Le ravissement de Lol V.Stein),于是,我就马上读了。
要不是看在她是女人的份上,我是会把这书给扔出房门的。是因为她太女人,如果能用连续两个她来表示太女人化,那么我打算给杜拉斯的外号是她她她。
杜拉斯在这本书里,写的是劳儿如何在失去男朋友后,像个孤魂野鬼一样飘渺在现实世界里的故事。王东亮先生想必在翻译过程中受尽了折磨,因为杜拉斯在写作时,即不在于刻画人物也不在于刻画情节,就是沉迷于气氛之中,为了这种气氛,整部小说的文字,都成了雾状颗粒。
以气氛带头,以前福克纳也做过。在《八月之光》里那种气氛形成了毛茸茸的一片逆光。但福克纳至少讲究结构,他还想在一堆雾状颗粒里隐隐现出结构的教堂般的力量。再以前则是躺在床上的普鲁斯特,那也是个气氛写作者,但普鲁斯特至少迷恋细节,一块小甜饼他就能粘而不去。
但杜拉斯不。杜拉斯不要结构,也不要细节。《劳儿之劫》就这样做到了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拉康这个继弗洛伊德之后的第二个符号术士对本书自然会大加赞叹,因为雾状小说最能隐藏学术中的臆想、含糊、遮掩、欺瞒以及不知所云。可惜杜拉斯也是为拉康声名所震,只好在男权和女权这一点上稍做了点柔软的反抗。
但普通的男性读者和大多数女性读者来说,这部小说是没有阅读快感的。之所以我保留了小部分女性读者,是因为我清楚这世界上的确有那么一些女人,她们的感情神经超级敏锐,完全能够在雾状小说中,慢慢恢复出产生雾气之前的那个晴朗日子。在那个日子,有关爱情、前爱情和后爱情的一切,全都历历在目,毫不模糊。在我有限的阅读经验中,想来想去只有伍尔芙的某些篇章能和这部作品有比较多的相似之处,但伍尔芙还是水气大了些,要做到这样彻底的雾气弥漫,我还真找不出第二个。
我想我得承认,杜拉斯在情感上的感受能力无以伦比,甚至已经到了自闭的程度,以至于无论远近大小的情绪波动,都能一视同仁地被她捕捉到,然后完全释放到劳儿周围的所有元素中去,不管这元素是她的花园,还是她的某一句话。杜拉斯向我们展示了女性的一个极限,一个无限开放的极限,让我感觉到什么样的细腻叫做不可捉摸,或者不可理喻。这是一个和茨威格曾经展现过的极限不太一样的极限:茨威格展现的那个是封闭的,是能够占据和把握的,是属于二十四小时内的细腻。
这也是可以理解的:茨威格毕竟仅仅是在摹仿作为他者的女人,但杜拉斯却是在摹仿自己,这是一个就像当年上帝是摹仿自己才制作了这个世界一样的工程,杜拉斯有这个胆气和才气,所以这部小说即便是自恋的,也是自恋到整个世界中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