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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兔子    阅读来源:本站原创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05-7-23

腊月讲古

 

  三千多年以前,在周朝的年代里,腊月是每年的阴历十月。所谓的“腊”,是祭祖先的祭典名称,同时还有一个“蜡祭”(蜡音渣),是祭百神的,其中包括祭神农、后稷、田官之神,创田间庐舍、开道路划疆界的人,同时也祭吃掉老鼠野兽保护禾苗的老虎和猫,另外祭水利上的堤防、水沟和昆虫的神。后来,到了秦汉年代,腊祭和蜡祭合并到了阴历十二月举行,祭祖先也祭百神,十二月也就被称之为腊月。十二月初八这一天,又叫腊日。在这一天,古人要击细腰鼓驱疫一整天。民谚云:  “腊鼓鸣,春草生。”腊八日也多少有一点迎春的意味。

  佛教传人到中国后,又说“腊八日”是佛的生日,在宋朝时,各大寺庙都要在这一天浴佛,举行盛大的浴佛会。这一点和中国西南边境的西双版纳傣族,认为佛的生日是在清明前后不同(有佛历可查的)。过了佛历年以后的泼水节,佛教徒纷纷要挑水浴佛,和中原的佛教徒在腊八日浴佛日期上也略有出入,可能东南亚曼谷也皆是如此。

  只是,许多中国古老的风俗,在中国的中原地带恰恰是逐渐变化没落了,但在边陲地区,包括东南亚在内,却信守保存如昔。譬如说腊八日击鼓驱疫之举,我在云南的边疆少数民族地方,就常见到也常听到。有的悬一面大鼓在村子中心,日夜击鼓不息;有的用细腰鼓也就是象脚鼓,举行赛鼓的盛会。可是在中原本土,腊八日却好像久已悄无声息。现代的青年人,接触的西方事物比较多,腊月腊日的习俗,很可能相当陌生甚至不知竟有此节日。

  不过好在我们这个民族历代相传的饮食文化艺术,丝毫没有泯灭,而且,恰恰相反,现在还正在继续发扬光大之中。所以,从腊肉也就知道这是腊月制作的食品,而另外一种很好吃的腊八豆豉,也正是腊月的腊日即十二月八日的产物。腊八豆豉,是以煮酥了的黄豆加以发酵,做成的黄色水豆豉,据说在腊月腊日做的味道最好。在中国大陆各地都可以看见销售,如今在美国纽约的食品公司也看见有得卖,而且是台北制作。

  古时,十二月八日的浴佛会上,照例要以各种果子掺和糯米煮一种果味粥,名叫“七宝粥”,除了用来斋僧供佛外,一般在腊月腊日也都家家户户喝此粥欢度腊八节。由此才又发展出来了“八宝饭”,同样是以莲子、枣子、桃子、樱桃等八种干果掺和糯米饭,然后加以重油一碗碗蒸出来的。 

  “八宝饭”虽是年节食品,但是在美国,腊月尚未临近,唐人街的商店已经在鲜货柜上摆满了“八宝粥”和“八宝饭”罐头。看来中国人不论身处何方何境,总也忘不了本民族的饮食文化。虽然那也可以说是商人的生意眼,但商人在投资生产这样的节令商品中,也的确有点博古通今的学问且别具慧眼,恰恰地投合了移民异乡的华人,总不免在心底深处,蠕动着淡淡乡愁的心理。民族的传统也正像桃李不言,下自成蹊,通过饮食化入了血液。公元前200年,汉文帝在位时,曾命令臣子勘定三代以来的经书,九十多岁的伏胜,作为博士兼尚书,编辑的28篇经书中,包括了讲烹调学问的《藁饫篇》,在现时世大约除了专业人士之外,一般很少有人饱学这二十八经的。

  但将来即使是二十七经皆失传,这《藁饫篇》的经书,却也会家喻户晓,在民间以口头语言普及,而且有关烹调的学问肯定还不断在研究发展之中。海外的华裔,只要有老人在,围炉夜话吃家常饭时,从商店买来的吃食或罐头,也总不免会启发老人讲古。于是,我们这个民族的古来习俗,通常每一个节令和每一个节令所特有的小吃,也就顺理成章地保存了下来。古老的东方文化,也就富有自豪意味地在有意无意中大大地传播了。

  千百年来,我们这个民族从天文地理大自然气象的变化中,探索出来了一个普遍的现象:这就是每年腊月前后,从冬至的第二天开始,总共有九乘九的八十一天,气候特别冷。所以,冬至以后的第一个九天,称一九,到九九为止的这八十一天,大家都叫它是“数九寒天”。

  其中从冬至开始的第三个九,亦即第十九天到二十七天,又是全年冬季最最冷的日子。北京童谣常说:  “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六九隔河看柳,七九河开,八九雁来,九九没冰凌食。”很形象地描绘了九个九天的大自然气象。在名副其实冬至以后的腊月数九寒天中,百花凋零,只有腊梅独傲风雪地开放。腊梅有红梅和白梅两种,白梅初放时稍带绿色,又称为绿尊梅。中国的南方,虽然没有冰雪,但梅花还是可以种植的。当任何花种都只能在暖房中培植开花时,惟有梅花不畏严寒,不惧风霜,在最冷的腊月里怒放于庭院田野之中,其香气既格外浓郁沁人肺腑,其花朵也小巧可爱,别具一格地突出,不似其他花种的“红花还需绿叶扶”,而具有十分独立的性格。

  它既不与赶时髦的春花竞胜斗妍,又仿佛是先锋花种,早在冬季就预报了春天的即将来到。所以南朝宋国的盛弘之在《荆州记》中记载:  陆凯与范晔相善,自江南寄梅花一枝诣长安与晔,并赠晔诗曰:  “折花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可见梅花虽是数九寒天中的冬花,古人却以为它已经具有了“春”的象征。

  腊月中,梅花报春而不与春花争春的品格,和笑傲冰雪的劲骨风情,令人万分感佩其脱俗的清高。宋朝时杭州有一个高雅之士名字叫林通的,不趋名利,结庐于西湖的孤山,不娶而无子,在住所广植梅树,又养畜了鹤,终日与湖山为伍,客人来了就放鹤以报知,他见鹤一飞即归来招待客人。所以人称为“梅妻鹤子”。至今杭州孤山一带,留有梅林。冬腊月问,梅花盛开。清朝时,浙江有名的文人徐文长,曾在此梅林聚宴赏雪。文士们纷纷即席赋咏雪或咏梅花诗,轮到徐文长作诗时,他饮酒从容曰:“一片两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众人嗤笑曰:  “这是儿童数数目字,算什么诗?”徐文长不顾众人的议论,继续吟诗曰“九片十片十一片”,众人哗然以为他有意开玩笑。但徐文长以“飞入梅丛都不见”结束此诗,众人方为之叹服。此咏雪和梅的诗,我记得早年的小学儿童课本,均采此为教材。

  古人也常把梅花制成食物,譬如“蜜渍梅花”即其中一种。其制法为剥白梅肉少许,浸以雪水,再以梅花温汤酿之,露曝于屋外一夜,收进再以蜜渍腌。这“蜜渍梅花”就既保存了梅花浓郁的香气,又收进了雪水和露水的甘甜。而梅花以蜜渍后又可用来下酒赏雪,与古人习惯以烹雪煎茶,可谓异曲同工,都是腊月间的风流韵事。

  腊月冬至,古人又都以为这是进补身体的大好时机。民间有一种说法,认为人的身体也和种花一样,必须及时渐进地施肥。40岁以后如果不年年吃少量人参、鹿茸等补药,则到了70岁,身体己渐衰老时,再大量进补就来不及了,吸收不进了。但人参鹿茸等补药价格过高,平民百姓买不起,于是又发现了羊肉是腊月中最好的可以直接吸收的大补药。所以春夏之间本来价钱很贱的肥羊,到了冬季腊月吃涮羊肉的季节,价格就飞腾猛涨。以火锅来涮羊肉,可以说是腊月间的一大享受,由此不仅可取得围锅烤火的温暖,而且在饱餐羊肉之后入眠,常常会全身发热,跟服用了人参鹿茸一样。

  北京东来顺餐馆,以吃测羊肉闻名天下。它既有家庭团餐取用的紫铜小火锅,又有四海之内皆兄弟的大圆桌,由陌生人团聚在一起吃的大火锅。大火锅和小火锅一样,供应以盘子点数的羊肉片,羊腰羊肝片,另有羊拐腿和羊灯笼等羊身上任何一部分的切块或切片(羊灯笼亦即羊眼睛,拐腿则是羊的腿腱肉)。小火锅不足为奇,众人常见,但大火锅却只有东来顺所独有,火锅足足有圆台面一样大,炉火熊熊,锅汤无时无刻不处于煮沸状态中。就食的人,面前各有火锅的一格,可以把自己买下的一盘盘肉片,在自己的一格内烫熟,加作料食用。而由于这格子是漂在汤上面的,火锅中的汤在格子下面是混合的,所以,这锅汤不断加着水,却由于人来人往,各取所需,越涮就越浓。

  这就像四川有些煮肉的汤锅,近百年不洗不换一样,锅子越老,滋味就越鲜。而由于煮沸的汤锅能灭一切细菌,餐馆也建议了顾客用两双筷子就食,这测羊肉的大火锅,比每次都换汤的小火锅,滋味格外浓厚而鲜美。冬腊月间,雪花纷飞,天寒地冻,上了一整天班,晚间到东来顺吃一顿火锅涮羊肉,就好像进了安乐窝一样。大火锅是大众化的饮食,人来人往,各自吃了自己的一份,吃饱了抹抹嘴就走,陌生人同聚在同一圆桌火锅前,邻座的顾客,愿意攀谈,可以结为挚友,不愿意交谈,也可以风马牛不相干,各自享用自己的涮羊肉。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在此均可以同乐。

  和腊梅花相当于先锋春花一样,松树之中的马尾松,又被世界植物学家,正式冠以“先锋树种”的美名。任何海拔极高的祟山峻岭,山下往往是阔叶植物,山腰往往为针叶植物,但山顶上,其他的植物攀登不上去,无法在高处不胜寒的山风劲吹土壤冰冻的情况下成长生存时,惟有“先锋树种”的马尾松,能够勇敢地最先攀援高峰。也只有在马尾松稀疏成林之后,小气候有了变化,雪杉、苔藓蕨类和杜鹃花、报春花、山茶花等高原植物才有可能慢慢在松阴之下,播种生根开花。这一点在云南滇西的雪山地带可以观察得格外清楚。

  松树柏树普遍为四季常青的耐寒植物,西方人每年在过圣诞节时,砍一枝松树作为圣诞树,移在张灯结彩的室内供奉,体现了人类与大自然接近的无比喜悦之心。中国的西南省份,也有在年节铺松针做地毯,席地而坐过老年的习俗。尤其在松柏茂盛的高原云南昆明,几乎是家家户户早在腊月的腊八节,就已运来了成捆的松枝满街叫卖。富裕一点的人家,从大门口经过道直至室内,全都铺上了厚厚一层马尾松的松针,使得年节中熙熙攘攘来访或拜年的亲友,几乎一踏进家门,就沐浴在松脂的芬芳香气之中。当然,西方的科学发明卓有成效,有一种擦洗家具和拖地板用的松脂油清洁剂,在打扫房间擦拭家具之后,整座房子都飘溢着松脂的芳香。只是,在情调上,云南昆明以松针铺地的习俗,却更富有情趣和色彩,更洋溢出腊月年关的一片喜气。目光所及,室内室外一片浓郁的绿色,也真只有云南这个植物王国,方有可能享受。

  孔夫子的《论语》上,有这样一句话:  “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意思也在愈是艰难时世,愈能考验人心。后世为此常以松柏作为志操坚贞的象征,并以此来歌颂高士忠臣的清风亮节。民间的老百姓,却既喜爱松的清香,又常取柏叶浸酒,在元旦日共饮“柏酒”,互祝长寿。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从松柏的长青,或取其坚贞的品格作讴歌,或取其耐久的强韧作祝福。中草药的民间单方又指出,取七叶松针蒸酒,可治关节炎风湿痛。李时珍的本草经更说明:“松脂,味苦温,主疽、恶疮、头疡、白秃、疥痒、风气,安五脏,除热,久服可长生不老延年。”柏树的叶子可以清心止血,也是中药上早用的处方。腊月里万木凋零,惟有松柏不变其青,其科学的原理本来在针叶乔木,不像阔叶乔木那样,叶阔容易吸收阳光雨水,但叶阔也容易受冷受冻,针叶却适得其反,既无需过多的阳光雨水,也由于叶子体积面积小,经得起冷冻,所以,它顺应了千百万年来自然淘汰的生物法则,在海拔较高的温带、寒带皆可繁衍生长。清朝的小说《镜花缘》认为,蓬莱仙岛上的仙人,皆服食松子柏实,所以,松子柏实乃仙人的食物。但既为海上瀛州仙岛,海拔一定不会很高,生长的大多为阔叶植物,所谓的琼花玉树,更是仙人掌霸王鞭一类低矮植物,松子柏实恐怕不会很多,这也是不大符合科学原理的想像了。

  不过,也许正因有此误会,在中国的古代,很喜欢以松膏、松叶、和松花制酒。唐朝时候,店家喜欢在任何酒名末尾附加一个“春”字,所以,当时的名酒又叫“松醪春”。唐刘禹锡的诗中,就有这样的句子:“橘树沙洲暗,松醪酒肆香。”李义山诗集中,也有“赊取松醪一斗酒,与酒相伴洒烦襟”及“唱尽关山无限叠,半杯松叶冻颇黎”句。北周的诗人庚信,在《赠周处士》诗中曰:“方欣松叶酒,自和游仙吟。”唐代另一大诗人参参却不知为何说“五粒松花酒,双溪道士家”,想来是以松花制酒,五粒已足。古《群芳谱》一书更指明松树开花时,以杖叩其枝,松花即纷纷坠落,张衣兜盛囊中,负归调以蜜,可以制成松花饼。

  宋朝的大诗人苏辙《栾城集》中,也有写到松花饼的诗:“饼杂松黄二月天,盘敲松子早霜寒”,可见松树要到二三月间才开花,这松花酒或松花饼,显然都不是腊月间的饮食。同样的,梅有梅子酒、青梅酒、梅汁腌瓜等,也都是每年五月,过了黄霉天以后,梅树结予成实,才可能调制瓜酒,都不是腊月或腊日的产品,离开本文的题目就比较远了。

  话说回来,我对腊月里的腊日击鼓迎春最感兴趣,也曾亲眼看见过少数民族农村击鼓一昼夜,鼓手正手反手再从胯下以鼓捶击鼓的各种豪迈舞姿。同时对民谚所述“腊鼓鸣,春草生”,引起了颇多浮想联翩的思绪。因为,只要想一想,腊月的初八日,是数九寒天里的三九天。在北方地区,一九二九不过是手缩在袖子里伸不出来的冷,三九却已经要在冰凌上走的酷冬肆虐日了。在这一天,即使在从来不飞扬雪花的南海地带,气候也会相应较全年其他日子冷,鞋不履冰也至少要履寒雾白霜,万物萧瑟,怎么有可能一鸣腊鼓,就看见春草生长出来了呢?

  想来想去,才豁然明朗这“腊鼓鸣”是现在式,  “春草生”一定是未来式。恰如18世纪欧洲的浪漫主义诗人雪莱以无限理想主义的热情赋诗说:“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么?

  不论东方西方,人类对征服大自然总会有一些相近相通的情感。腊月虽然是冬天里最冷的日子,但人们在冬日刺骨严寒的现实中,一定都不会被压倒。“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么?”是鼓舞人们向往未来的安慰,擂鼓震动大地,呼唤地底下的万种草木醒来,是更加积极的进一步行动。而人们在腊鼓无限期望的默许中,也肯定会发挥想像,透视到了地层深处那一茎茎的春草,正在吮吸着雨露,发芽抽茎的无限生命力。于是,每一声腊鼓,都仿佛在复述着类似雪莱的诗:“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每一声腊鼓,也相当于一声召唤,数着春草的脉搏,安排预报了春的讯息。在枯枝败叶遍地,山川原野都荒芜的严冬三九,能够奋击腊鼓,预想无限光明美好的绿色未来,这是一种多么富有进取意义的浪漫主义啊:我想“腊鼓鸣,春草生”这一民谚,也许并非普遍的真实,但它所能给予我们的启示,却恰恰在于这种蔑视艰难困苦的气魄,展望未来的乐观和积极行动的奋斗精神。在此腊月讲古,我也愿与读者以此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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