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轲刺秦王
作者：雪飘无痕 阅读来源：我爱语文网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05-6-12
（一）
他的眼神，还是如来时一般冷漠而孤寂，然而此刻他要走了。赴约，赴一场也许会在他的生命中带来前所未有的绚丽光芒的盛宴。
盛宴——他是这么对我们形容的。当时，他一袭宽大的黑衣，骨节突出的手苍白得有几分凄凉。他击着筑，微笑着对我们说的。
所有人都以景仰的目光看着他——在他们眼里，他是一个大英雄、大侠客，他的黑衣他的眼神他的犹豫他的那抹微笑都编织着他的存在——那是一个所有仰望他的人都无法触及的存在。
可是为什么他手中的筑会发出那么动人心魄的声音？本应豪迈，却有哀伤……
我也不懂。
其实我很想为他弹上一曲送别之曲，那是我们燕国独有的美妙旋律——绵长，悠远，好似穆山中常年缭绕的清雾，又偏偏虚渺得让人心碎……
可惜我已经没有手。
我的手曾经在黑檀木做成的琴上灵巧地勾勒，那黑与白分明舞动得疯狂。我的手最终归宿于黑檀木——那黑檀木盘的精美轮廓最终了结了我的青春。
血，黑木之上的血。我用我的整个灵魂来铭记。
青穆姐姐说，我应该恨他。可是对于他，我又如何去恨呢？当好花被折，它是惋叹生命的凋逝，还是惊喜芳菲独放的寂寞被摧毁？在矛盾中挣扎——生于此世，我们就是活得如此复杂。
不管怎样他要走了，我不应该在此刻想太多。
黑衣人，你会回来吗？
你会回来吗？
（二）
清晨的时候起雾了，空气的味道让人感动。那是每一个浪迹天涯的旅人都追寻的芬芳。但芬芳终究逝，旅人亦需行。
这是否意味着错过？
站在雾中，她轻叹了口气。这声叹息是那么细微，以至于连她自己也怀疑，它是否曾经诞生并且存在。这样也好，她可以告诉自己，她是满怀欣喜上路的。
她不是也那么告诉别人，迎接她的是一场盛宴？
盛宴……她的瞳孔浮现一层透明的笑意。就快见到她了，那个谋杀自己对未来所有想望的男人，而她也将刺杀他，用他的血来洗去所有对过去的回忆。
嬴政。他则早已不拥有回忆了。环绕在他手边的权利的光泽可以稀释所有的东西，包括人的情感，一瞬间某种温馨的悸动，对故人的回忆……
她突然有点想哭，只是因为被遗忘。
（三）
火焰猎猎地跳动，映照着每张被尘世腐蚀的脸。
他的脸还是那么苍白——我已经不止一次偷瞄他，可他好像一点都没有察觉。
真是一个奇怪的人。我暗想。
其实有时候实在不明白太子丹，既然聘用我去杀人，为什么还要让我带上一个荆轲？他应该知道，我是当今最出色的剑客，不需要帮手，更不需要幌子来掩人耳目——人多手杂，这是我一贯的想法。
可燕太子丹一脸凝重。他说这件事一切计划都得周详任何疏漏都不允许发生……奇怪的是他还说，他不能让荆轲去冒险。
好笑，难道他以为出手的是我，秦国人就会放荆轲平安归来吗？
这是一趟不归路，这个任务在我生命中是前所未有的艰巨。然而我必须去完成。
因为我叫秦舞阳，因为我是秦弱兰门下唯一的弟子，因为我想用我的剑来告诉天下人，秦舞阳了不起，他的师傅秦弱兰当然更是一个了不得的大剑客——即使他和徐夫子的恋情如何不容于世。
还有青穆……那个在易水之畔含泪为我送行的女子，我用我的生命换来你的自由和下半生的富足，我很骄傲……
我又偷瞄了他一下。荆轲，这个长得女里女气的家伙依旧坐在火堆前发呆。就快到咸阳了，他不怕吗？
我仰头喝下一口烈酒。喉头热热的，鼻子和眼睛也是……
（四）
阿轲，你记住，我一定会回来带你走。你只要等，你只需要等待就行了。
阿轲，你记住，我一定会回来带你走。你只要等，你只需要等待就行了。
…………
睁开眼，她发现自己的眼角是湿的。久违的失落再一次在睡梦中包围了她。
是因为咸阳近了吗？越往前行，前尘往事就越加涌上心头——这是痛苦，但她为何又沉溺其中？
现在，她是荆轲，一个燕人人人崇敬的大侠客……阿轲，阿轲！这个遥远的称呼本该早已被沉入易水，可是易水为什么不能够接收回忆？
她的脸还是一如既往的苍白，手一摸，冰凉。向远处望去，晚霞飘浮在同样冰凉的水上。
又该上路了，荆轲。
什么阿轲，现在她是荆轲。
她的心突然一阵刺痛。
夜色来了。
而当夜色再次临近，咸阳也该到了。
（五）
没有人发现，我的手心满是汗水。我也不会让任何人发现，我的手心满是汗水。
因为我是秦舞阳。
流泪是因为悲哀或者伤感，流汗则不一定因为恐慌——这个说辞无法掩饰我此刻的感觉——我确实在恐慌。
恐慌，并不是害怕下一刻的死去，而是害怕下一刻的别离。
别离，我与青穆的死别。正如师傅的血像梅花般开在雪地里那样，喷涌而出的是一地的悲怆。
死别。
死别。
嬴政的宫殿雄伟得无法形容，齐整大气的布局无一不沸腾着其拥有者直冲云霄的霸气。独特的建筑，深沉的色调，面容冷艳的宫娥……很奇怪，人之将死，却还有心情仔细端详周遭的东西。对了，我应该看看荆轲，这个将第一次杀人并第一次被杀的小子，现在他的心中又在翻滚着什么？
出乎我的意料，他的唇边带着笑。轻盈，却又蕴含着浓浓的绝望与厚重的凄凉，好像一朵苦莲独自在无边的暗夜里绽放——那么快乐而悲伤的神情，我第一次见到！
他到底是怎么了？
转过几道回廊，我的心越来越快，手中的匕首好像马上要破卷而出！我的血变得炎热，那是剑客之气，而要以血来祭。嬴政，嬴政！
荆轲突然把他的手伸过来，我一愣，那十五城地图已在他手，那双苍白的，骨节粗大的手。
我接触到他的眼神，我终于明白了。
刺客是他荆轲，不是我。
不是我秦舞阳。
（六）
我伸手夺过十五城卷，我看到秦舞阳愣住了。
我知道，我真的知道，这次刺杀对他意义重大，关系着他师傅秦弱兰死去后本已难以挽回的名誉，关系着他个人归属于剑客的自尊，关系着一个男儿顶天立地的骄傲。但是，我只能对他说抱歉。嬴政必须由我来杀，由我荆轲来圆寂所有的爱与恨。
这真是一场悲剧。了结一切不该了结的，了结一切该了结的。
世间万事总要有回答，即使从来没有过提问。
在此刻，我已经忘却那缕名叫阿轲的幽魂，那个可怜女子终于消失在大燕的山山水水之中。荆轲就脚踏着她的鲜艳的血站起来，手里举着复仇的剑。牺牲品很多，秦舞阳就是其中之一——但她自己呢？何尝不是太子丹野心贪婪与自私的牺牲品？男人的誓言永不能相信，这是阿轲的教训。
我明显比阿轲聪明。
十五城卷很沉，是那把“徐夫人”匕首在作祟。樊于期的头颅应该也很沉，因为我看到秦舞阳的手在颤抖。
要回家了。每个人都有的尽头。何必颤抖？
我听到自己的笑声。
我看到那雄伟的大殿。
我可以看到他了。
他。
（七）
十五城卷缓缓展开，在乌亮的方桌上。空气回荡着空灵的味道，宫殿的寂寞在整个天地间彻响。臣子们肃立着，每个人的眼神都是呆滞，没有表情。纸张摩擦的声音相当好听，很暖。
秦舞阳站在一边，荆轲站在中间。
秦王嬴政就在方桌的后面。王座之上。
大秦的宫殿外，天空晴朗。
无人伸手可及的蓝。
突然，一群鸟呼啦啦地被惊起，然后飞远。
（八）
我好像做了一场梦。在梦里，荆轲回来了，那个黑衣人回来了。
他的眼神，还是如去时一般冷漠而孤寂。
所有人都以景仰的目光看着他——在他们眼里，他是一个大英雄、大侠客，他的黑衣他的眼神他的犹豫他的那抹微笑都编织着他的存在——那是一个所有仰望他的人都无法触及的存在。
我欣喜地笑着,我为他弹奏欢聚之曲。所有的弦嘈嘈切切在空中聚集，然后又欢快地飘散开——每一个音符都跳动，从我纤细的手上，从他们愉悦的表情上……掠过，掠过……
大家都很幸福。太子丹深沉地笑着，我看到他对荆轲的眼神，好像天幕上的星子，闪亮得让人无法直视。可是这眼神又如此复杂，爱，恨……最终所有的东西交织了，那是一种求之不得而又欲毁灭。
荆轲的头缓缓地落下地来。
我惊醒了。
其实，我早就知道黑衣人他不会再回来。是秦王杀了他。
没错，是那最最凶残无道的秦王。
我突然笑了，因为我听到太子丹在我的床上，正在睡梦中发出如困兽般的哽咽。
他在哭荆轲吗？
他也许还在骂秦王。
可是，我最最亲爱的爱人阿，你忘记了那把匕首是青穆亲手拿给荆轲的——我在上面涂了山茶醉——那是穆山特有的，毒。也许荆轲还来不及出手，便已经……
我是帮了你的，否则你也不会煞费苦心的叫她去杀秦王，不是吗？
黑衣人，你会回来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