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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高才雄,胸怀旷迈——谈左思的《咏史》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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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高才雄,胸怀旷迈——谈左思的《咏史》诗
作者:佚名    阅读来源:中华诗词网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05-6-9
    郁郁涧底松,离离山上苗;以彼径寸茎,荫此百尺条。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地势使之然,由来非一朝;金张籍旧业,七叶珥汉貂;冯公岂不伟?白首不见招!

    这是左思著名的《咏史》诗中的第二首。诗一开头就用比兴的手法,以涧底松来比喻怀才不遇的寒士,以山上苗来比喻凭借门阀世代卿相的士族,深刻地揭露了西晋社会“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的畸形现象。对扼杀人材的门阀制度发出了愤慨的抗议。其态度之激烈、笔锋之尖锐,在整个西晋六朝都是不多的。“郁郁涧底松,离离山上苗”这一艺术形象打动了不少后世文人,南朝范云曾写过《咏寒松》诗,初唐王勃也写过《涧底寒松赋》来抒发怀才不遇的苦闷。可见左思《咏史》诗揭示的社会问题的广泛意义及其经久不衰的艺术魅力。

    左思(约公元250—305年)字太冲,今山东淄博人。出生在一个社会地位卑微、世业儒学的家庭里。他的父亲左熹起于小吏,凭借才能擢授殿中侍御史。在父亲的激励下,左思勤奋致学,终至博学多才。但他貌丑口讷,不善交游,直到弱冠之年,仍闲居家中。他曾写过一篇《齐都赋》(全文已佚,尚存若干片断),接着又准备创作另一篇体制宏大、事类广博、被后人称为“五经鼓吹”的作品——《三都赋》。但他深为自己见识不广而苦恼。正好他的妹妹左棻因文才出众,被晋武帝选入后宫。公元272年前后,左思趁送妹之便移居洛阳。这就为他提供了良好的创作条件。为了博览群书方志,他求为秘书郎;为了力求真实,又曾向到过蜀地的张载请教。经过近十年的艰苦努力,在公元280年灭吴前夕,《三都赋》终于问世了。一时间豪富人家竞相传写,以致洛阳为之纸贵。这当然是因为当时文坛重赋,而《三都赋》又写得文采富丽的缘故,但更重要的原因还在于它包含了当时朝野上下关心瞩目的内容:进军东吴、统一全国。《三都赋》通过对蜀、吴、魏的描写,勾画了一幅三国鼎立的历史画面,并在《魏都赋》中热情地预言西晋将统一全国。显然《三都赋》表现了左思早年的政治抱负和进取精神。左思的这种精神状态与西晋初期的国势很有关系。左思到洛阳之际,正值西晋被唐太宗赞为“民和俗静,家给人足,聿修武用,思启封疆”(《晋书·武帝纪》)的鼎盛时期,晋武帝正雄心勃勃地筹划着一统天下,朝政也比较稳定。这种比较振奋的国势无疑激发了左思建功立业的热情。而且左思之所以惨淡经营《三都赋》,也很可能受汉代司马相如、扬雄因赋而得官的启发,所以《三都赋》写成后,他恐不为时人所重,还请皇甫谧为之延誉。这些都表现了左思强烈的用世之心。

    左思早年的政治抱负和生活理想,更明确地反映在《咏史》诗中。在第一首中,他自认才华出众,不仅“著论准《过秦》,作赋拟《子虚》”,具有可与贾谊、司马相如并肩的文才,而且“虽非甲胄士,畴昔览穰苴”,熟谙兵法,理所当然地企望在统一中国的征战中有所作为。他写道:

    长啸激清风,志若无东吴;铅刀贵一割,梦想骋良图。左眄澄江湘,右盼定羌胡。功成不受爵,长揖归田庐。——《咏史》之一然而平吴之役并没有给左思“铅刀一割”的机会。二十多年来他一

    直在官场周旋,晋惠帝元康年间,他曾为权贵贾谧讲《汉书》,参予“二十四友”之游。但始终不得重用,官止秘书郎。

    这是为什么呢?一方面是由于西晋统治者的腐朽,大统一带来的兴盛并没有维持多久。据史载,平吴之后晋武帝骄心滋起,“遂怠于政术,耽于游宴,宠爱后党,亲贵当权”,种下了“八王之乱”的祸根。到晋惠帝后期,更是朝政日非。国势不振,左思建功立业的理想更无从实现。他写过一首《杂诗》:“高志局四海,块然守空堂”,他不得不怀着壮志未酬的痛苦,坐视年华流逝。另外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封建门阀制度对人材的扼杀。左思生活的年代正是门阀制度日趋严密的时期。这时候,以血缘区别士庶的门阀理论虽尚未确立,但司马氏政权本身就是以士族统治为基础的,根本不可能阻止门阀制度的恶性发展。晋武帝本人的门阀观念也非常之重,甚至为他“北伐公孙,西拒诸葛”的将门世家感到羞愧,而用与名门士族结亲的手段来抬高皇族的地位。在这种情形下,没有门阀背景的人进仕之路的坎坷不平是可想而知的了。这一点,左思是有切身感受的。我们开首所举的《咏史》之二结尾句:“冯公岂不伟?白首不见招!”正是左思本人备受压抑的一生的写照。在《咏史》之七中他借咏主父偃、朱买臣、陈平、司马相如等人,写道:

    英雄有屯邅,由来自古昔。何世无奇才,遗之在草泽!

    这沉雄凝炼的诗句,倾诉了他怀才不遇的愤慨。

    多年的官场生活也使左思对官场中的黑暗、权贵们的腐化都有比较深刻的认识。在《咏史》之五中,他表示自己不做“攀龙客”,而要“被褐出阊阖,高步追许由;振衣千仞冈,濯足万里流”,态度坚决,情绪激昂,决没有通常“归隐”之作那种言不由衷的矫情和无可奈何的哀怨。他坦率地表示了自己的醒悟,对峨峨高门里的王侯们投以极大的蔑视。他还赞美功成不受赏的鲁仲连、寂寞著书的扬雄,赞美荆轲“高眄邈四海,豪右何足陈”的傲岸态度,宣称:

    贵者虽自贵,轻之若尘埃;贱者虽自贱,重之若千钧。——《咏史》之六

    这种处世态度和生活理想,包含着对门阀等级制度的大胆抗议。

    由于时代和阶级的局限,左思虽然在现实生活的打击下,从早年不切实际的幻想中清醒过来,对黑暗现象进行了尖锐的揭露,但是在现实中他又不可能找到一条更有意义的出路。他从一个雄心勃勃的志士转变为“饮河期满腹,贵足不愿余”(《咏史》之八)的“达士”。元康末年,战乱蜂起,他退居洛阳宜春里,专意典籍。齐王冏召他为记室督,也辞疾不就。公元303年,河间王颙的部将张方纵兵大掠洛阳,左思迁居冀州,数年后病卒。《咏史》诗第二首至第八首,真实地反映了左思后期的矛盾苦闷及其对生活的认识。

    关于《咏史》诗的写作年代,有人据“长啸激清风,志若无东吴”句,推断第一首当作于平吴之前。至于这八首是否系一时之作,众说不一,因史料缺乏,难以论定。不过,这八首诗内容连贯,前呼后应,风格一致,完整地表现了作者一生的经历及思想转变,即使不是一时之作,写作时间也当相近。其中第四首赞扬寂寞著书的扬雄,似是他退居宜春里、专意典籍的自我写照;第五首讲“被褐出阊阖”,阊阖指帝都,似为他迁居冀州张本。至于第一首中所写早年抱负,不妨看成是晚年追忆之作,不必拘泥于当时。疑《咏史》诗当是左思晚年(公元300年之后)总结一生、回顾往事之作。

     刘勰说:“左思奇才,业深覃思,尽锐于《三都》,拔萃于《咏史》”(《文心雕龙·才略篇》)。虽然写《咏史》诗并不是左思首创,班固、王粲、曹植等都写过,但他们大都是一诗咏一事,在客观事实的复述中略见作者的意旨;而左思“或先述己意,而以史事证之;或先述史事,而以己意断之;或止述己意,而史实暗合;或止述史事,而已意寓”(张玉谷《古诗赏析》),往往错综史实,连类引喻,“咏古人而己之性情俱见”(沈德潜《古诗源》),古人史实在他的笔下成为直斥现实、直抒胸臆的素材。这是对《咏史》这一题材的创造性运用。梁代钟嵘《诗品》称其“文典以怨,颇为精切,得讽喻之致”,正因为左思在《咏史》诗中针砭现实、抒写胸臆,所以他的诗歌具有充实的思想内容。这就使同时代的大量片面追求形式、内容贫乏的作品难以与之并肩。

    《咏史》诗八首在艺术上也是成功的。左思和当时的诗人一样,多用对偶句,象“冠盖荫四术,朱轮竞长衢”,“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等,都写得很工致。一般说来对偶句用多了,往往失于呆滞平板。但《咏史》诗第一首和第四首,几乎全是对偶句,却因为感情充沛,而显得很有生气,音韵铿锵,击节可歌,很恰当地表现了诗人沸腾的心绪。左思也讲究炼字炼句,但不失其自然本色,象“高步追许由”一个“高”字,写尽了恃才傲物的神态;“振衣千仞冈”的“振”字,活脱脱地勾画出诗人与世俗决裂的行径,均有画龙点睛之妙。左思祖述汉魏,但是不象陆机那样“束身奉古,亦步亦趋”(陈祚明《采菽堂古诗选》),而是在其中倾诉真实感受,自不必依傍古人,落落写来自成大家。所以能“似孟德而加以流丽,仿子建而独能简贵,创成一体,垂式千秋”(同上)。钟嵘曾批评左思不“文”,“野于陆机”。这是囿于齐梁时尚的偏见,后世评论者多持异议。吴淇就说:“昔谓亚于士衡,殆就其词句而论耳。若其造诣所得,较士衡则远迈之矣。”(《六朝选诗定论》)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咏史》诗语言朴实,气势遒劲,虽然倾诉了诗人的郁闷、痛苦,却没有流露颓唐的情调,在雄浑连贯的诗句中激荡着壮志不已的悲凉之气,很有建安文学慷慨任气的风韵。所以王夫之曾说:“三国之降为西晋,文体大坏,古度古心,不绝于来兹者,非太冲者焉归?”(《古诗选评》卷四)左思《咏史》诗的风格不仅在西晋文学中独树一帜,而且同整个南朝文学相比也很突出。钟嵘称之为“左思风力”。“左思风力”对古典诗歌的传统风格是有影响的。它曾直接熏陶了东晋大诗人陶渊明,唐代陈子昂提倡诗歌革新、反对齐梁“采丽竞繁,而兴寄都绝”的形式主义诗风时,得讽喻之致的左思便受到很大推崇,陈子昂的《感遇》三十八首,显然受到左思的影响。今天,左思所抨击的黑暗时代已一去不返了,但他的《咏史》诗作为珍贵的古典文学遗产,那沉雄悲凉的诗句仍然会扣动人们的心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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