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喻赋雪韵,夸饰生春辉——古典咏雪诗佳句抉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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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喻赋雪韵,夸饰生春辉——古典咏雪诗佳句抉微
作者:赵丽玲 … 阅读来源:网络转摘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06-10-29
中国古代咏物绘景诗中,关于雪的作品占了很大比重,流传下来不少名篇佳句。假若大雪来临之际,一边观赏这大自然的奇光,一边细品几首咏雪诗,则别有一番情趣;假若我们在欣赏这些佳品时,再注意一下诗人们生发灵感的承传意脉和创新妙境,又将得到更多的审美启迪。
盐飞乱蝶舞,花落飘粉奁。
——简文帝《咏雪》
我国南北朝时期,诗坛第一次出现了咏物热潮。其中咏雪作品最多。对于咏雪,开始,人们主要着眼于雪的外表色彩和形态进行比喻描写。如鲍照的“白圭诚自白,不如雪光妍”,何逊的“本欲映梅花,翻悲似玉屑”等,或比之以白银,或喻之似白玉,皆从雪的洁白这一点设喻,虽然不失贴切,但显得过于质实简单了,也只是一种静态的描写。
梁简文帝是个很有创造性的诗人。他写的咏雪佳作在当时最多,也最为出色。他不满足于对雪静态描写,而喜着笔于飞动的雪花。比如他写的“晚霞飞银砾,浮云暗未开”,以晚霞为背景,描绘雪花纷飞的态势,画面层次丰富,不拘于白色比喻,而将银白色的雪映衬得更加醒目,而且呈现出一种动态美。他还率先用花来喻雪,开创了一个良好的传统;“看花言可折,定自非春梅。”以后诗人们常常以花喻雪,多有名句,如裴子野的“拂草如连蝶,落树似飞花”;吴均的“萦空如雾转,疑阶似花积”;任昉的“散葩似浮玉,飞英若总素”等。
上引简文帝这句诗;可以说是当时咏雪诗的奇葩。比喻意象丰富、结构紧密,构思精巧都是当时诗坛出类拔萃的。全诗压根未出“雪”字,也避用人们爱用的银、玉、白等俗字,而创造性地用盐、花、蝶、粉这些新喻象来描绘,显得多姿多态,不仅展现出纷飞的大雪片如花似蝶的情状,也勾勒出细屑雪霰如盐似粉的形态。再锤炼两个动词“乱”和“飘”加以点活,互文修饰,既写出了大雪弥漫天际的粗狂,也描状出局部雪片飘落的轻盈。‘舞“字下得极妙,把鹅毛般的雪花随风轻飏、款款而下的婀娜神韵尽展眼前。更为巧妙的是,把这两句倒读构成另两句,就组成了一首奇妙的回文诗。细细品读,这首小诗用字平仄相间,读来阴阳起伏,似与雪花悠扬的飞舞相合拍,自有一种声情摇曳之感。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岑参《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
南北朝诗人开创的以花喻雪的传统,被后代诗人继承和翻新。或取雪轻悠飘落之态,或取雪舒展广袤之状,或取雪素雅粉白之色,选用多种意象类比,如“桂花殊皎皎、柳絮亦霏霏”(刘孝绰);“飘摇四荒外,想象千花发”(李白);“春雪满空来,触处似花开”(东方虬)。有的还反过来用雪来比喻梨花,大概最早用雪比梨花者是梁代的肖子显,他的《燕歌行》中有“洛阳梨花落如雪”。李白也写过“柳色黄金嫩,梨花白雪香”。这些创作都为岑参的创作提供了有益的经验。
咏雪的另一取象思路是着眼于明亮而选用月色来比况,如“凝阶夜似月”(何逊),“地疑明月夜,山似白云朝”(李峤),“海树成阳春,江河皓明月”(李白)等等。然而,由雪的形态想到花朵,由雪天的明亮想到月色,这只是一种普通的类比联想。善于创新的诗人并不满足于此。于是大胆跳跃,由雪花联想到春花,从严冬飞跃到春天,跨了一个季节,突破了实物形似的局限,而进入一个崭新的取象境界。首先开拓这一境界的诗人是何逊,他在《和司马博士咏雪诗》中吟道:“凝阶夜似月,拂树晓疑春。”写的是霁后雪景。大雪覆盖旷野山川,夜间反射出皎洁的光泽,用月色比之再恰当不过了。拂晓,朝阳映照缀满白雪的枝头,泛着霞红的晕轮光圈,乍见会使人产生一种春临花开的错觉。这两句就写出了这种独特的景观和感受。这创造性地将冬雪与春天联系起来的写法,启悟了许多诗人,引发出众多的咏雪佳句,诸如刘方平有“飞雪带春风,徘徊乱绕空”,李白有“瑶台雪花数千点,片片吹落春风香”,宋之问有“不知庭霰今朝落,疑是林花昨夜开”,王初有“散作上林今夜雪,送教春色一时来”等等,既从视觉角度写出了雪迎风飞舞,飘飘似仙的神姿,更从嗅觉、感觉角度写出了春天的气息,令人感到一种温馨、爽快,一扫寒冬的萧索,别开胜境。而岑参的这两句诗则是展现这一胜境的典范。他接受前人的经验,又能推陈出新,成功地运用了多秋艺术技巧,出语又十分自然,形成流水对,所以最为脍炙人也令人回味不尽。
“忽如一夜春风来”,以“忽如”二字领起,表明是刹那间的一种错觉,一下由眼前晴晨阳光璀灿的银装世界,联想到阳光明媚的春天,又由此回味昨夜的情景,将一夜的北风幻化成“一夜春风”。“一夜”暗示着塞外风雪之大,通宵达旦,铺天盖地。这是一种化实为虚的写法,最容易激发读者的想象,强化感觉效果。“千树万树梨花开”,又化虚为实,把幻想的春风具象为直观的梨花,而且用“来”、“开”两个实词,化静为动。事实上诗人写的实景是静态的雪,却不用“雪”字,省出笔墨用“千树万树”极力描状的都是幻想的境界,写得又如此具体而壮阔,大大增强了错觉的真实感:仿佛真有万千梨花正在怒放,洋溢着盎然的春意。一个“忽”字,不仅写出塞外气候变幻迅速,而且生动地传达出了诗人的惊讶和赞叹的神情。这样虚虚实实的笔触,最富诗味。清人吴雷发在《说诗管蒯》中说:咏物诗要不即不离,工细中须具缥缈之致。”这诗正当此评。
战罢玉龙三百万,败鳞残甲满天飞。
——张元《残句》
诗贵创新,越是人们写滥的题材就越需要新方法新构思,才能流传于世;而在人们熟知的题材再创有新意的作品,也最能展示诗人的才华,韩愈就是一个善于创新的诗人。他的《春雪》诗就是在花雪互喻上又翻新奇的:“新年都未有芳华,二月初惊见草芽。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作者以春花比白雪为出发点,但超脱简单的形似比,而移情于雪,赋予雪花以人的感情,想象白雪是因为嫌春色来得太迟才“故穿庭树”纷飞来报——诗人眼中的雪已不是严冬的化身,俨然是春天的使者!拟人化的描写,翻陈出新,别创胜境。苏轼的《雪后书北台壁》则又创一格,其中有两句最见工巧:“冻合玉楼寒起粟,光遥银海眩生花。”妙在诗人将前人常用的“玉”“银”这些俗字与道家谜语融合起来(道家称人的两肩为“玉楼”,两眼为“银海”),不仅用对仗工整的诗句描绘出冰天雪地的酷寒和银光炫目的奇观,而且还仿佛可见一个缩紧双肩、迷眼品味的赏雪人。用典而自然不隔,一笔两著,可谓苦心孤诣。这是一种知识的联想,反映了诗人的才华。
被称为“狂子”的张元,想象能力更为惊人,出笔的确超凡脱俗。他这两句诗完全突破了前人的比喻陈套,借助神话,大胆幻想,把飞舞天宇的雪视作天堂三百万玉龙交战而落下的败鳞残甲、真是神驰天外,妙思出奇,气魄宏伟,充满强烈的浪漫主义色彩和超人的才气。相比之下,这两句诗的构思是全新的,前无古人,所以就这两句便使得诗人张元流芳百世。但依照传统的诗歌审美观点“咏物以托物寄兴为上”(《一瓢诗话》)来看,这两句诗在寄兴上都无优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