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起 走 过 的 日 子
世界上最好和最美的东西是看不到也摸不到的……它们只能被心灵感受到。
——海伦·凯勒（Helen Keller）
因为缘份，与孩子们相识；因为相识，所以有了与他们一起走过的日子。在这些日子里，我享受着沟通的魅力；在沟通的各种方式里，我感受着无声文字的力量。下面的记忆便与文字有关。
一 背影女孩
新生军训一周后正式开学，领导安排一女生插入我班。我班女生已是双数，再多一人难排座位，我建议领导另择它班。可领导说此生家长从外地来当地办厂，托村领导一定要找一个好班主任的班。在领导这种糖衣炮弹攻击下，再加上此弟子眉清目秀，看上去是个乖孩子，于是同意收下。
不料，此弟子在以后的日子，用她的行动，大胆地考验着我为人师的意志。
开学一个多月，不少科任反映此弟子课堂喜欢与同桌说话。为了弟子前途着想，在一个课间，我调整她的座位，话未停口，便传来“我不调”，语调激昂，带有明显的挑衅色彩。闻之不禁头冒怒火，还未有学生当众抵抗过调位，细看其首已歪在一边，斜眼也不屑瞧你，更是火冒三丈，但仍强忍住，摔下一句“上课前必须调好，否则后果自负”忿忿地回到办公室。本以为此话一出，她会听从。
太低估了她的能耐，直至放学她都未曾移位。我请她到办公室，搬了张椅子让她坐下，准备与她坐着聊，她却倔强地背转身，我告诫自己千万要冷静，并努力地使用着平和的声调，感化丝毫不起作用，她拒绝发表任何声明，只给我留下一个全身的背影。
我只好让她回家。
我颓丧地坐着，回忆起弟子母亲的话：他们忙于生意，无暇照顾家人，小孩小学一直在老家由她奶奶带，比较固执。当时不以为然，想当年自己也是“倔”着大的。此时，我感叹到：呜呼哀哉！“背影女孩”，青出于蓝而甚于蓝也！
我继续冷静着、反思着，面对自小骄宠，老人溺爱的弟子，自己安排座位时是否冲动了些？事先与她商量一下是否会更好？对她的了解是否还不够？……
接下来的几日，没再提“座位”的事，猜想她的气已消得差不多时。一块请来她和同桌。有人作伴面对我时可能会自然些。
一上来，便是我的道歉：老师当时调你们的座位可能太急了点，应该先跟你们打声招呼，商量一下，听听你们的意见。这是老师做得不够的地方。
随后，我坦言我调位的初衷，并诚恳地征求她们的建议。
不知是不是也有几日冷静的效果，出乎我的意料，她们开口便同意调位，只是“背影女孩”要求调与她指定的女孩同桌。快速对她所言的另一弟子脑估了一遍，也是一外地生，但表现暂时都还不错，于是同意她的要求。
这一商量，竟给彼此都下了一个台阶！
课堂上的“背影女孩”安分了许多，可课后的表现又开始让我担忧了。上交的作业多是马虎应付，某次更是将前一周的周记装修了一下上交。我没有放过这次教育的好时机，结合调位一事，又听说弟子刚过完生日，决定在她的周记本上留下一点文字：
聪明的女孩：
为顺利上交这个作业，你做了小小改动，可以看出你还是关心你的学习，还是知道交作业是学生的基本。也可确定，你是个聪明的女孩。
但，作为关爱你的老师，我却颇为担忧和心痛——正是因为你的这种“聪明”。
当聪明用错地方时，结果往往是你最不愿看到的。相信你也听过“聪明反被聪明误”吧！甚至有些人，因此误了一生！
老师不愿我的学生，特别是你会有这样的“遗憾”。
你明白老师的话吗？
听说前两天是你的生日，真好！你的人生篇章又将翻开新的一页！成长必然经历许多，比如偶尔的“小聪明”，比如偶尔的“任性”，比如偶尔的“摔跤”……
我的成长路上也一样有这些“偶尔”。老师也相信你能像当初的我一样正视这些“偶尔”，只让它们成为过去，因为你又长大了一岁！因为你面对的是明天！你说对吗？聪明的女孩！
但愿将来你回首时，少一些遗憾，少一些失望；多一份美丽，多一份精彩！
期盼着你的成熟，你的懂事，你的上进，你的真正长大！
这也是老师送给你的生日祝福！
文字确时有它独特的功效。至今为止，作业装修事件未再发生。
二 手机短信
还是与“背影女孩”有关。
有了新的同桌后，“背影女孩”倒静心听了一段时间的课。好花不常开，好景不长在。科任反映“背影女孩”有时上课又与同桌说话，并建议将其分开，或干脆让她一个人坐。
听此，头开始发疼，科任的意见不能不考虑，但想起上回的“背影”还心有余悸，难道真是朽木不可雕也？思索了许久，想出个自以为巧妙的方案：将其同桌调开，不动声色地让她一人坐。动的不是她，她也难言什么。然而当我宣布时，她马上叫道：我不愿意！
没有理会她，反正移动的不是你，你也只能默然接受。料想不及，接下来的几节课“背影女孩”趴台表示抗议。当晚，她打来电话，激愤地要求我调回她的同桌。我陈述着我调位的理由，收效甚微。电话挂断后，满脑子仍是弟子的哭诉声和说我偏心的激言。正当我感到措手无策之时，突然想起她刚才是用手机给我打的电话，何不试试短信！
于是，编辑好发出：
——女孩，老师所有的付出都是站在帮助你进步的角度。只想创造一个最有利于你的环境。老师从未对谁偏心，而是一直默默渴盼着你的成长！先好好睡一觉，但愿醒来你能想通！还是很高兴你能亲口说出你的想法。女孩也要坚强噢！擦干眼泪好吗？老师不希望我的学生不快乐！
以为她会想通。次日，座位却空空。弟子竟撒出“不来上课”的杀手锏。
这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女孩！
下午仍不见踪影，我沉不住气了， 给她母亲去电话。用稍微严肃的语气让她母亲转告，希望她能珍惜学校的学习机会，毕竟她不属于这间学校义务教育的范围。
随后，便收到她的来言（好，正等着呢！）：
——说什么为我好，我做为你的学生，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在我同桌那就说我是坏人，在我妈那又说别的。你这是为我好啊？
我大惊失色，看样子，我对她的伤害还不轻。但我怎么也想不起我有说过她“坏人”。我使劲回忆，我确信我没说过，不过模糊记起我与她同桌聊天时说到她的任性和容易分心，并表示不太欣赏这点，希望她的同桌能帮助她改正。没想到，这种不欣赏，到了她的耳边竟会成了“坏人”的代名词。
思虑片刻，给她复言：
——每人都有优缺点，你的同桌也如此。或许我在她面前聊过你的不足，如任性（绝未言过坏人），但你有主见同样是你的优点。我说给你妈的意思只是希望你能珍惜在这里的学习机会！父母老师用心良苦，望明白！我也为我的不足（特别是不经意地伤到你之处）道歉，谢谢你能指出！这也让我更明白要成为好老师尚需努力！
——我不想一个人坐，你根本就不明白我的感受！
——你要与同学沟通可以下课后离开座位。你容易受人影响分心，课堂是学习时间，一人坐对你会有更大帮助。你来学校最重要的又是学习。换个角度看事情便是成熟！
——就是说你根本不了解你的学生，如果你还是这样说，我想我们还是聊不成。你也不要再发过来了，我不想和不了解我的人聊！
强气十足的女孩！我只好暂时收兵。下班回到家，她又宣战了：
——你说我容易受人影响分心，那前后桌也是人。如果我受他们的影响，就只有去厕所坐了，你又怎么说呢？
没想到弟子还有此辩才，我不与她急：
——哈哈！有点最佳辩手的味道！老师今天上了好多节课，还要想着你的事，下午又大清洁。现在刚回到家，很累，先吃饭休息一会再接受你的语言轰炸吧！
——我说得过你，你就给我调位！
我没理她。欲擒故纵！姜是老的辣！还是她等不急：
——你吃饭要这么久吗？
幼稚的语气！宽容：
——嗨!小鬼！你也该让你老师喘口气吧！这样吧！你这周一人坐能完全认真，并保证两人坐能努力把成绩提高，我会考虑下周调位甚至调回你的同桌。语文科你表现不错，只需坚持主要是其它科也要如此。不要让其它老师太担心你。希望以后与长辈说话时别用那些语气（学习有这劲好）。至于老师我无所谓，像朋友，也过瘾！
好一阵沉默，初初对此言功力的自信在慢慢消失。终于有反应：
——好啊！我答应你，不过我要坐在最后。
吐了口气，终于妥协了，一丝喜悦！赶紧复：
——ＯＫ成交！不过为了你为了我，你要努力啊！因为到时我要向其他老师保证你能做好，不然我做班主任的日子可不会好过！加油噢！
——嗯！我也向你保证上课不说话，不过你说话要算数！
还担心我的可信度，未长大的女孩呵！
——放心！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早点睡吧，明天又是新的一天！还有记住，以后有话多与老师说，千万别不上学，功课落下一天要补辛苦的是你自己！祝好梦伴你！
次日，弟子来上学。
有点心力交瘁之感，给一位知情的朋友发去短信：
——学生终于乐意接受我的解决方案。“座位风波”看来告一段落。稍松口气。为人师就是从这些较量中收获点滴的成就感吧！但依然会悲壮前行，挺伟大吧！
日子又归于风平浪静。“背影女孩”留给我的“背影”时刻警醒着我。和她的远未结束的故事也让我明白在所有的较量中，沟通或许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三 一则日记
当听说几个女生为被欺师妹出头，差点酿成打人事件时，我的震惊与心痛难以言表。一种无比的挫败感由然而生，这就是我平日苦心教导的成果吗？这又是一帮怎样的孩子？
面对这些已经犯错而且犯的又是让我措手不及的错的孩子，我该用何种方式去教育呢？
思索了一夜。
次日早读，我沉着脸走进教室，感到一种不同往日的气氛，看来学生已知道打人事件了，他们似乎在等待着我的“暴风骤雨”。
我淡淡地说，今天想请大家听听老师昨天的日记。接着我有意请一个朗读较好的女生来读，重要的是，她是这次事件的其中一个相关人。
教室鸦雀无声，朗读声始起：
２００５年３月２１日 星期一 晴
下午放学后，一学生告知：“老师，我们班发生大事了！”
听其语气，已猜着定不是好事。问何事，她说明天我就会知道。我一再追问也得不到答案。学生说：怕老师知道后伤心！
心头一热，懂事的孩子！
“大事，最多最坏也就到‘打架’地步吧？与校外孩子发生磨擦？已不是头一回，年少偶尔冲动，只要不太过火应该可以原谅吧？明天回校再好好教育，长大一岁的学生这学期不是更懂事了吗？”一路想着，倒也坦然轻松地回到住处。几个小学的老师已在聊学校刚发生的事：一个六年级女生与同学发生磨擦后，请来一帮初中的学生报复同学……
从她们的聊天中，我已完全明白下午学生所言的“大事”是何事！
此刻！“震惊”已不足以形容我的感受！
我是无论如何也猜想不到我的学生，我心爱的学生，我寄予厚望的学生会扮演了“打手”的角色！成就了“法盲”的辉煌！
听说还是女生！
原本应是善良、纯洁、美丽化身的天使般的女孩为何会沾染上邪恶、暴力、丑陋的魔鬼般的气息！
我真的好心痛！
还听说，领头的是来自ＸＸ的！
不会是她吧？
要知道，她的进步可是给我带来了巨大的快乐和欣慰的呀！而且我在她身上也寄予了不小的希望！然而，今天，她的所作所为好似一盆冷水几乎浇灭我心头的这份希望！
我真的不愿相信是她！
还听说，一群看热闹的“看客”中传来叹息声“唉！可惜老师来得快，没能看成……”。
难道“没能看成”真的还成了他们的遗憾了吗？
此时此刻，我更深切地体会到了“心如刀割”的内涵！
这些，难道就是我日日辛劳的“收获”吗？
所幸！万幸！没有酿成“血”的冲突！如果真的发生，作为一帮“凶手”的老师——我又以何颜面见人？我又如何承受这般“刀割”的心痛！
我真的无法料想谁还会往我受伤的心再撒一把盐！我的学生？我心爱的学生？我寄予厚望的学生？
读完，我没再说一句话，我把日记贴在了学习园地。
下课后，所有事件的相关人一齐来到办公室，在她们惭愧的眼神中，在她们诚恳的歉意中，我的不快我的心痛立即烟消云散了。我再次感受到了文字的力量。
四 冲动的惩罚
早读课铃声敲响，空着的又是那两个位。已经好几天都是慢半拍进教室。今天更是如此，铃声已响过，都还不见人影。
大概五分钟后，两学生才小跑出现，我的气“腾”地就上来了。我把他们挡在教室门口，他们呆呆地站着。整个早读课，我来回走动在两个任教班级，我没对他们说一句话，甚至连眼睛也不望他们一眼。我用我的方式惩罚着他们。
我想他们应该会知错。
然而一天下来，老师反映他们无精打采，有时干脆趴在课桌上。这些都不是知错的表现啊。我开始怀疑我的惩罚方式的恰当性，或许他们今天迟到确实有原因。
快放学时，一同事告诉我：早上有两个学生帮他搬东西到杂务室，回教室时铃声已响过。并让我在班上表扬他们。
我立即明白了学生课堂反常的原因，我误会了他们，他们在用他们的方式表达着他们的委屈。
放学后我请他们到了办公室。其是一个还没等我开口泪水已在眼眶打转。我表达着我的歉意，然而他们脸上的怒气宣告了他们的不屑，我已经没有说下去的力气。
原本想着用自以为是的方式惩罚他们，不料到了最后受到惩罚的却是我自己。我反省着我的冲动。
第二天早读，我给他们发回的作业本上夹了一封信。
ＸＸ、ＸＸ：
首先，老师对昨日误解你们一事抱歉。
当时铃声响过你们迟迟未到，我第一反应你们会出什么事呢？转念你们已非第一次比别人慢半拍，怎么老不争气！看你们安然无恙地到来时，稍松口气，但怨气更占上风，此时连听你们解释的冷静都没有了。
也正因为这一不冷静伤害到了你们。
我应该自省！
不知你们听过“爱之深，恨之切”这句话没？或许你们都是老师喜爱的学生，老师我更希望你们做得更好。而一旦你们的行为偏离我的希望时，我的理智可能就更容易失控，正所谓“恨之切”吧！
可我忘了你们还是孩子。成长中的孩子都会有犯错的时候。而我作为成人，作为你们的老师，不应该因为你们偶尔的犯错，就认定你们永远错。是的，我应该多给你们一点时间，耐心地等候着你们的进步！事实不也证明你们都在进步吗？昨天你们因帮助老师迟到，我应该为你们感到欣慰才是。你们都是老师的好学生！
谢谢你们又给老师上了一课，让我学会理智与宽容，特别是面对你们这些成长中的孩子！
与你们一起快乐的成长吧！老师也还需要不断学习！
爱５班爱你们的老师
２００５年４月２２日
接下来的课堂，他们的表现让我惊喜，更出乎我意料的是，放学后我的办公桌台多了两封信，是他们回的。
至于信的内容……
呵呵，尊重他们的隐私权！
但有一点我要说的是：他们的信让我更坚信无声文字的力量！同时我也坚信在与学生同行的未来日子里，还会发生许多与文字有关的故事。多年以后，蓦然回首，记忆中最闪光的一页，将会是我们一起走过的日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