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中不确定常是双重的，一个恰当的战略体系应当对两者都有所认知与应对，困难之处在于如何使它们对立统一。

    在古今中外的战略思想经典中，人们不难发现不同声音之间相互颉颃之处，关于不确定性的应对之道的分歧和争论尤其激烈。

    面对不确定性，有些人主张小心行事，多看少动，凡事留有余地，保持随机应变的灵活态度和能力；有的人则认为应该在不确定的斗争中以全部力量作最大努力的拼搏，并坚持到底。是什么导致了这些战略大家之间的深刻分歧，这是一个令人着迷的问题。我从不同的角度寻找过若干解释，最晚近的一种解释建基于一个新概念：双重不确定性。

    不确定性按来源分为两类：外源的和内源的。前者来自外在于行为主体之外的客观世界，后者则是指主体出乎自己意料之处。它们常常同时潜伏在通往胜利的道路上，所以我们面对的不确定往往是双重的。

    外源不确定性来自事物发生和运作过程中的偶然性。理论上讲，任何一个未来事件在当下可以用某种概率分布来描述。但现实中至少有以下三大事实导致我们无法足够准确地画出特定事件的概率分布图，因为信息缺乏、人的能动性以及认知本身对事件具有重大影响。这些令人无奈的客观事实使人感受到的是外源型不确定。

    应对这类不确定性，现代统计科学为我们提供了超越古人的先进办法：在不确定的表象背后寻找确定的因果或统计意义上的相关性。而更多的办法是从历代战略家那里继承来的：延迟决策以等待更多信息；通过策略性手段获得相对信息优势；放弃对于量的精确要求而充分利用“度”的确定性；明确界定不确定的区域，等等。这类解决方案都指向用理智来减小不确定性，要求为智慧的运用留出足够空间，保持随机应变的态度和能力。

    内源不确定性是指战略主体对于自身能力的预估同实际表现之间的偏差。我们很容易在错误的时间产生各种错误的念头，结果功败垂成。在历史上不乏这样的战略案例：目标明确、资源充裕、战略路径合理，但因为执行者患得患失，不合时宜的情绪发作以及虚荣心带来的干扰等，毁掉了本可成功的战略安排。

    禅宗说得好：看得破，做不过。知与行之间的确存在很大距离。人类之所以无法像“应当的”那般行动，不外乎有以下两个原因：一是人类精神构造的内在缺陷，二是每个理性个人的最终合力常与整体理性选择之间存在重大偏差。

    应对内源性的不确定，要求我们对自己的人性以及组织的内在缺陷保持充分的警惕与怀疑。在实践中，需要不断告诫自己要坚决彻底、毫不犹豫，甚至持有必要的赌博的勇气和决心。兵法云：“三军之害，犹豫为甚。”其实人的内在缺陷又何止犹豫一项呢？在荷马史诗中，奥德赛让水手把自己绑在桅杆上，又让他们全部堵上耳朵，这样就可以在驶过海峡时痛快地欣赏女妖那充满诱惑的歌声而又无虞受惑触礁，这是对付自己人性的一个很有启发意义的策略。

    所以，对比两种不确定性的不同应对之道，大师们的分歧就可以理解了：某些人，譬如孙子和利德尔·哈特等人，他们主要关注的是外源型不确定，因而战略风格表现出谨慎、弹性、迂回的特点；而克劳塞维茨等人对于内源的不确定性更为注重，所以意志、决心等等品质更受欣赏。既然现实中不确定常是双重的，那么一个恰当的战略体系应当对于两者都有所认知与应对，困难之处在于如何使它们“对立统一”。

    在结束关于不确定性应对战略的系列讨论之前，我提供一个对付老虎机的下注系统来说明理论的变通和实用潜能，权作笑谈。

    2001年夏，我跟随旅行团游览摩纳哥公国，第一次见识了老虎机。我的下注系统建基于以下一些观点：老虎机并不是完全随机的游戏机，这个关键信息是某位了解赌场经营的朋友告诉我的。老虎机游戏的总体期望值是负的，但并不意味着毫无希望，因为它的回报存在波动性，在回报图上，可以看到不时突起的高而细的山峰，以及之间浅而宽的低谷。也就是说，经过不定周期的低迷，就会出现高回报的峰值。只有以较低的风险和成本找到这样的峰值才能赢。

    我下注并不复杂：一次性换取100个最小面额的筹码，把剩下的钱留在车上，以免滥赌；不立即下注，而是观察和等待：哪一台机器出现了较长的低迷期使人绝望地离开，那么下边出现获利峰值的概率较大；一旦在某台机器上开始下注，就绝不轻易放弃；每把只投最小单位的赌注，因为只有尽量延长参与机会，才会增加遇到峰值的机会；一旦在某台机器上获得较大利润，就立即寻找下一个目标；事先设定时间和特定条件帮助自己及时收手，避免情绪失控沉溺其中。

    记得当时我看到一位“滥赌”型法国女士拎着筹码在几台机器间来回奔走。她的赌法让人强烈感受到“时不我待”的紧迫和“视金钱如粪土”的激情。有两台机器的回报似乎令她很不满意，半个小时后她就转移阵地了。我前往其中一台开始下注，结果第76下就赢了150个币。我立即寻找下一个目标。三个回合下来，我已经拥有350法郎的资产了，净利润率达到250%。按照计划，我及时收手，保住了胜利果实。回去以后才知道，旅游团一共50人，仅有两人获利，我是其中获利较多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