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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词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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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词五首
作者:佚名    教案来源:人教网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05-8-23
25 词五首

课文研讨

望 江 南

这是在中晚唐词体初兴时期的一篇名作。作者温庭筠是诗人,也兼工词,有“花间鼻祖”之称。他的词多写闺情,音律和谐,主导风格艳、精巧,在词史上有较大影响。温词也有写得清新、明快的,这首《望江南》便是很有特色的一篇。

这首小词表现了一位因心爱的人远行而独处深闺的女子的生活状况和内心情感。开头一句“梳洗罢,独倚望江楼”,是写她清晨起来梳洗完毕后,在楼上凭栏眺望。在这里,作者含蓄地交代了两层意思:一是特别突出了一个“独”字,说明她是在等候远行爱人的归来;二是“女为悦己者容”,她早起梳妆打扮,是相信爱人今天必定会回来。寥寥数字便简明地写出了这一女子孤单寂寞的生活处境和盼望心上人归来的殷切心情。同时又自然地引出了一个悬念:行人到底归来没有?下面写道:“过尽千帆皆不是”,她看到许许多多帆船从楼前驶过,但都不是思念的人的归舟。作者通过她看遍一艘艘驶过的客船,来写她的一次次失望,充分地体现了她从希望到失望的心理变化过程与内心的痛苦。下面一句“斜晖脉脉水悠悠”是写夕阳即将西下,江水不断东流的自然景象,同时也是在表达这一女子的思想情绪。她从清晨到黄昏已等待了一整天,结果是“过尽千帆皆不是”,思念的人终究没有回来。江水悠悠,预示着她明天、后天还要不停地等下去,也预示着她的孤独生活也将不断地持续下去。最后一句“肠断白洲”,说明她把视线从“千帆”“斜晖”和江水那里收拢回来,集中在“白洲”,那是她当初同爱人分手的地方,当然更是使她因相思而愁肠寸断的地方。

这是一首风格清新、明快的小词,不到30个字,却容纳了很多内容:就时间而言,从清晨写到黄昏;就景物而言,从楼头、千帆,写到斜晖、江水,又写到白洲;就人物内心情感而言,从希望到失望以至最后的“肠断”。景物层出,情感起伏。全词没有粉饰、刻板之语,多用白描、直叙的手法,却又含蓄、细腻。

渔家傲秋思

范仲淹于康定元年(1040)至庆历三年(1043)间,曾任陕西经略副使兼延州(今陕西延安)知州。据史传记载,在镇守西北边疆期间,他号令严明又爱抚士卒,招徕诸羌并推心接纳,深为西夏所惮服,称赞他道:“小范老子腹中有数万甲兵。”这首题为“秋思”的《渔家傲》就是他在西北军中的感怀之作。

词的上片重在写景,描写塞下秋景。开头一句“塞下秋来风景异”,首先点明地域是边塞,季节是秋天。词人特地用了一个“异”字,以统领全部景物的特点,突出塞下秋景与中原的不同。下面分别描写塞下秋景之“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在秋天,边塞的大雁过早地向衡阳飞去,而且毫无稍事逗留之意。这实际上是写塞下天气极寒冷,与他的家乡吴地(今江苏吴县)大不相同。“四面边声连角起”,风吼、马嘶,同不断起伏的号角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了塞下特异的声音,这种“边声”当然也是中原所没有的。“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坐落在崇山峻岭间的孤城,当暮霭生成、夕阳西下时,便紧紧地关闭了城门,这里当然和内地城市华灯初上时的景象迥然不同。这也点明了战事吃紧、戒备森严的特殊背景。词人是在与中原地带自己家乡风景的对比中观察身边景物的特点的,所以很自然地发现了塞下风景的“异”处,并能有重点地把它们描绘出来。

依据词“上片写景,下片抒情”的惯常体例,词人在下片集中抒发了身处边塞的征人之情。“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这是全词的核心部分。词人在这里正面揭示了自己和征人们的一种心理矛盾:他们思念相距万里的家乡,但却没有办法回去,因为还没有达到建立军功、勒石燕然的目的。(勒石燕然,用的是《后汉书·窦融列传》中的典故,东汉时窦宪率兵打败匈奴,一直追击到燕然山,刻石纪功而还。)范仲淹立志要打退进犯的外敌,确保西北边境的安定,这种爱国、卫国的精神正是他虽然想家却又不甘无功而返的根本原因。所以他只能用一杯浊酒来排解对家乡亲人的思念,来寄托他对成就功业的向往。“羌管悠悠霜满地”,这时已夜寒霜浓,又传来了悠悠羌笛之声,更加重了征人的愁思。结句“人不,将军白发征夫泪”,将军和征夫都难以入睡,因守边辛苦,思念家乡,将军白了头发,征夫流下了眼泪。“将军白发征夫泪”是互文,白发不单指将军,士兵也久戍不归,所谓“三军尽衰老”;流泪的也不只是征人,将军也因有家难归、功业难成而哀伤流泪。这里的悲怆情调还含蓄地表达了作者对于朝廷腐朽、软弱,不修武备、不重边功的愤懑不平。

范仲淹在这首词中反映的是自己身临目见的景物,表达的是他自己和他所理解的征夫们的感情,所以全词读来真切感人。词的意境悲凉、壮阔,形象鲜明、生动,语言质朴、凝练。从题材、情调和艺术方面来说它都为宋词开拓了一个新的领域,对宋词的发展产生了很好的影响。

江城子密州出猎

苏轼在熙宁四年(1071)因对王安石变法持不同政见而自请外任。朝廷派他去当杭州通判,三年任满转任密州太守。这首词是熙宁七年(1074)冬与同僚出城打猎时所作。

词的上片记叙此次出猎的情况。苏轼此时40岁便自称“老夫”,颇有悱恻意味。开头说老夫本不该狂,而自己却要聊且发发少年人的豪情狂态。左手牵着黄犬,右臂架着苍鹰,戴上锦蒙帽,穿上貂鼠裘。率领众多的随从,纵马狂奔,飞快地越过小山冈。说明这是一次装备齐全,人数众多的热热闹闹的狩猎。“卷平冈”极言行走之快,可见出猎者情绪高昂,精神抖擞。下面一层写作者为回报人们倾城而出来观看太守狩猎的盛情,他要像当年的孙权那样亲自挽弓马前射虎。孙郎即孙权,《三国志》记载在一次出行中,孙权的坐骑为虎所伤,他镇定地在马前打死了老虎。这就在浓墨重彩地描绘出猎的群众场面后,又特别突出地表现了作者的少年狂气。

下片以抒情为主,写作者酒酣之后胸宽胆壮,两鬓出现了一点白发又有什么关系呢!作者并不在意自己的衰老,而更在意的是希望朝廷能够重用他,给他机会去建立功业。这里作者用了一个典故;据《史记·张释之冯唐列传》记载:汉文帝时,魏尚为云中太守,抵御匈奴有功,只因报功时多报了六个首级而获罪削职。后来,文帝采纳了冯唐的劝谏,派冯唐持符节到云中去赦免了魏尚。这里作者是以魏尚自喻,说什么时候朝廷能像派冯唐赦魏尚那样重用自己呢?最后作者表述了自己企望为国御敌立功的壮志,说到那时我一定会把雕弓拉得满满的,向西北方的天狼星猛射过去。天狼星,据《晋书·天文志》说是“主侵掠”的,这里用以代指从西北来进扰的西夏军队。苏轼在结句表达了自己要报效国家,关怀国家命运的爱国精神。

这首词从题材、情感到艺术形象、语言风格都是粗犷、豪放的。与温庭筠的《望江南》格调截然不同。写此词后,苏轼曾写信给朋友说这首词“虽无柳七郎(柳永)风味,亦自是一家”(《与鲜于子骏简》),可见当时的作者已意识到词应有两种不同的风格,苏轼在他的一些词作中便是自觉地实践着自己的风格。

武陵春

北宋败亡后,李清照于建炎元年(1127)来到南方,故乡青州陷入金人之手,她家中所藏的大批书籍文物被焚毁。建炎三年(1129)丈夫赵明诚病故之后,金人挥兵南侵,李清照为避兵乱而只身各处流亡。绍兴五年(1135)寓居在浙江金华时写了这首《武陵春》词。这时她已经53岁了,经历了国家败亡、家乡沦陷、文物丧失、丈夫病死等不幸遭遇,处境凄惨,内心极其悲痛。这首词中所反映的正是她真实的生活片断和思想情感。

上片首句“风住尘香花已尽”,交代的是季节特征,鲜花经过春风的摇动已经零落殆尽,只有土地上还残留些花的芬芳,说明这时已到了暮春时节。“日晚倦梳头”是通过日色已晚而作者仍无心梳洗打扮来表达内心的哀伤。下面叙述哀伤的原因和哀伤的程度:“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在春天里花开花落年年如此,并没有新的变化,而人却与以前大不一样了,国破、家亡、夫死,她对一切都丧失了兴趣。即使有心诉说自己的遭遇和心情,也是言未出而泪先流,这比“声泪俱下”的描写更深入了一层。她的悲哀是不可触摸的,不但不能说,而且不能想,一想到就会泪如雨下。在这里作者利用“日晚倦梳头”和“欲语泪先流”两个外在的行为具体地表达了她内心的浓重哀愁。下片一转,另辟蹊径,写道:“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听人说双溪春色还不错,诗人也曾产生了去那里泛舟的念头。她想去双溪泛舟并不是贪恋美景、游赏心切,而是要寻求一个消除愁苦的去处。不过,转而却又否定了自己的计划。“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怕的是双溪上那蚱蜢般的小船载不动自己内心沉重的哀愁。人们总是把愁怨比做连绵不断的流水,比做斩尽还生的野草,而李清照却另寻了一个新思路,说:自己的愁重得连船都承载不动。她又用“也拟”“只恐”等虚字把自己的思想活动层次清楚地表露了出来,像这样的艺术构思和表现手法实在很新鲜、奇特,所以被词论家称赞为“创意出奇”,“往往出人意表”。

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之

这首词写于淳熙十五年(1188)左右,辛弃疾退居江西上饶之时。

辛弃疾不只是词人,还是一名爱国武将,他积极主张抗金北伐,任职期间坚持练兵备战,因而不断遭受主和派的排斥、诬陷。淳熙八年(1181),辛弃疾在两浙西路提点刑狱公事任上,被人弹劾罢官。他不得已在上饶带湖赋闲家居。陈同甫,名亮,也是主张北伐的爱国志士。与辛弃疾是志同道合的朋友,二人经常书信往来,诗词唱和。这首词就是寄给陈亮的。“壮词”即内容、情感、形象、语言诸方面都豪放、壮美的作品。

上片描述军旅生活。一、二句写作者夜里酒醉后挑亮灯芯观看宝剑;早晨醒来时听到了众多军营里传来的号角声。开头两句便把镜头定在了军营之中,这正是作者曾经历过而今已失去的生活情景。三至五句每句写一事:在军营里与部下分食牛肉;听乐器翻奏出塞外的歌曲;在秋天的战场上检阅军队,指挥战斗。看宝剑,听号角,分麾下炙,听塞外声,沙场点兵都是极雄豪、壮美的行事,都是作者热爱的生活和抹不掉的记忆,被削去官职退居山林的作者仍十分企羡军中生活,渴望再有机会从军杀敌,建立功业。

下片前四句描写战斗场面。作者骑着飞快奔驰的的卢马,猛力拉满霹雳作响的雕弓。马快弦急说明战斗的激烈和顺利。他要为朝廷完成北伐金人、收复失地的大业,以赢得生前的功勋,身后的美名。率师北伐,统一南北,这是作者的最高理想,写到这里已达到这首词的最强音,它充分地表达了作者的爱国激情和雄心壮志。但结语却只有五个字“可怜白发生”。这五个字一方面表明了前面所描述的年轻时的经历现在只是一种追忆。一方面说明自己已年近半百,两鬓染霜,还能有机会实现自己的理想吗?所以最后一句也是壮语,只是它已变雄壮为悲壮,充满了作者壮志不遂的抑郁、愤慨。

这首词上下两片共十句,前九句每句咏一事,节奏紧凑,写声绘色,形象鲜丽、生动。最后结句戛然而止,但却遗音缭绕,余味无穷。此句内涵丰富,可引导学生结合作者的身世,分析作者的思想感情。作者有意地作“壮词”,“壮”正是这首词的风格特色,让学生体味这首词的“壮”是怎样体现的。辛弃疾作词多用典故,他的用典不只贴切,且寓意丰富,应适当讲解“八百里分麾下炙”“马作的卢飞快”“五十弦翻塞外声”的意义。

练习说明

一、背诵这五首词,回答下列问题。

1.《望江南》描写的是什么内容?

2.《渔家傲》所写的塞下风景“异”在哪里?表达了词人怎样的思想感情?

3.在《武陵春》中词人是如何表现愁苦之情的?“闻说”“也拟”“只恐”表现了词人怎样的感情变化过程?

4.《江城子·密州出猎》中“亲射虎”“遣冯唐”“射天狼”的典故分别表达什么意思?

5.辛弃疾说自己写《破阵子》是“赋壮词”,试结合作品加以解释。

此题意在引导学生抓住这五首词的重点难点思考,并以此为突破口,加深对整首词的理解。

1.这首小词表现了一位因心上人远行而独处深闺的女子的生活状况和内心情感。她清晨梳洗后登楼远眺,盼望自己的心上人早些归来,但是“千帆过尽”却仍就不见归人,她被相思折磨得柔肠寸断。

2.《渔家傲》描述了与中原地区完全不同的塞外景色。“衡阳雁去”,秋天边塞的大雁向衡阳飞去,表明塞下天气极寒冷,与作者的家乡吴地(今江苏吴县)大不相同。“四面边声连角起”,风吼、马嘶,同不断起伏的号角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了塞下特异的声音,这种“边声”当然也是中原所没有的。“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座落在崇山峻岭间的孤城,当暮霭生成、夕阳西下时,便紧紧地关闭了城门,这里当然和内地城市华灯初上时的景象迥然不同。这也点明了战事吃紧、戒备森严的特殊背景。

3.“亲射虎,看孙郎”,孙郎即孙权,《三国志》记载孙权在一次出行中,坐骑为虎所伤,他镇定地在马前击毙了老虎。词人的意思是他要像当年的孙权那样挽弓马前射虎,这突出地展现了作者虽然年纪已经不小,但是仍有着少年狂气。“遣冯唐”,据《史记·张释之冯唐列传》记载:汉文帝时,魏尚为云中太守,抵御匈奴有功,只因报功时多报了六个首级而获罪削职。后来,文帝采纳了冯唐的劝谏,派冯唐持符节到云中去赦免魏尚。这里作者是以魏尚自喻,表达作者希望朝廷能像派冯唐赦魏尚那样重用自己;“射天狼”,天狼星,据《晋书·天文志》说是“主侵掠”的,这里用以代指从西北来进扰的西夏军队。苏轼在结句表达了自己要报效国家,抵御入侵者,建功立业的决心。

4.《武陵春》中,作者利用“日晚倦梳头”和“欲语泪先流”两个外在的行为具体地表达了自己内心的浓重哀愁。这哀愁浓重到使她无心梳妆打扮的程度,甚至不能提起,不可触摸。“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听人说双溪春色还不错,诗人也曾产生了去那里泛舟的念头。她想去双溪泛舟并不是贪恋美景、游赏心切,而是要寻求一个消除愁苦的办法。不过,转而却又否定了自己的计划。“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怕的是双溪上那蚱蜢般的小船载不动自己内心沉重的哀愁。哀愁本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可是词人却把它比做可承载可触摸的实体,说自己的愁重得连船都承载不动。

5.“赋壮词”,从题材上看是写军营中的生活情景,看剑,听角声和塞外曲,分八百里炙,沙场点兵,骑快马,挽强弓,这种种情境都极勇猛、雄健;从思想感情上看表达的是为国立功的雄心壮志;从语言风格上看壮丽而不“纤巧”,所以叫做“赋壮词”。

二、“酒”在古代诗词中很常见,如“浊酒一杯家万里”“酒酣胸胆尚开张”“醉里挑灯看剑”等。请你再找出一些与“酒”有关的诗句,把它们摘抄下来,归纳一下,诗人往往借“酒”抒发的是怎样的感情?

此题意在引导学生在古代诗词的学习中,注意“酒”这个特殊的意象,收集与“酒”有关的诗句。

教学建议

一、反复朗读并背诵这五首词,结合时代背景和诗人生活经历、思想风貌理解诗词中蕴含的情感。

二、与同一时代或同一流派的其他作家作品比较,这是欣赏古诗词常用的方法,在教学过程中可以注意引导学生从掌握欣赏古诗词的方法入手,理解本课中的作品。

有关资料

一、情真意切,清丽自然──读温庭筠《望江南》(高国平)

王国维《人间词话》云:“刘融斋谓:‘飞卿精艳绝人。’差近之耳。‘画屏金鹧鸪。’飞卿语也,其词品似之。”应该说,这个评语是中肯的;“精艳绝人”,镂金错彩确是温词风格的显著特征。但温庭筠也有自然可爱之作,比较而言后者更能体现他的艺术成就,《望江南》就是情真意切,清丽自然的名篇。

这首小令,只有二十七个字。“词之难于令曲,如诗之难于绝句”,“一句一字闲不得”(《白香词谱笺》)。起句“梳洗罢”,看似平平,“语不惊人”。但这三个字内容丰富,给读者留了许多想像的余地。这不是一般人早晨起来的洗脸梳头,而是特定的人物(思妇),在特定条件(准备迎接久别的爱人归来)下,一种特定情绪(喜悦和激动)的反映。《诗经·伯兮》:“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建安七子之一的徐干有《情诗》,曰:“君行殊不返,我饰为谁荣?”他的《室思》六首之三中的“自君之出矣,明镜暗不治”之句,后人多有拟作,成了一个很流行的体制。在中国古典诗歌中,常以“炉薰阖不用,镜匣上尘生。绮罗失常色,金翠暗无精”之类的描写来表现思妇孤寂痛苦的生活和心情。本篇用法有所不同,离别的痛苦,相思的寂寞,孤独的日子似乎就要过去,或者说她希望中的美好日子似乎就要来到,于是,临镜梳妆,顾影自怜,着意修饰一番。结果是热烈的希望之火遇到冰冷的现实,带来了深一层的失望和更大的精神痛苦,重新又要回到“明镜不治”“首如飞蓬”的苦境中去。这三个字,把这个女子独居的环境,深藏内心的感情变化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不是生动地表现出来了吗?

接着,出现了一幅广阔、多彩的艺术画面:“独倚望江楼。”江为背景,楼为主体,焦点是独倚的人。这时的女子,感情是复杂的;随着时间的推移,情绪是变化的。初登楼时的兴奋喜悦,久等不至的焦急,还有对往日的深沉追怀……这里,一个“独”字用得很传神。“独”字,既无色泽,又无音响,却意味深长。这不是恋人昵昵情语的“互倚”,也不是一群人叽叽喳喳的“共倚”,透过这无语独倚的画面,反映了人物的精神世界。一幅美人凭栏远眺图,却是“误几回天际识归舟”的“离情正苦”。把人、景、情联系起来,画面上就有了盛妆女子和美丽江景调和在一起的斑斓色彩,有了人物感情变化和江水流动的交融。

“过尽千帆皆不是”,是全词感情上的大转折。这句和起句的欢快情绪形成对照,鲜明而强烈;又和“独倚望江楼”的空寂焦急相连结,承上而启下。船尽江空,人何以堪!希望落空,幻想破灭,这时映入她眼帘的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落日流水本是没有生命的无情物,但在此时此地的思妇眼里,成了多愁善感的有情者。这是她的痛苦心境移情于自然物而产生的一种联想类比。斜阳欲落未落,对失望女子含情脉脉,不忍离去,悄悄收着余晖;不尽江水似乎也懂得她的心情,悠悠无语流去。它像一组电影镜头:一位着意修饰的女子,倚楼凝眸烟波浩淼的江水,等待久别不归的爱人,从日出到日落,由希望变失望,把这个女子的不幸,表现得多么动人。

至此,景物的描绘,感情的抒发,气氛的烘托,都已成熟,最后弹出了全曲的最强音:“肠断白洲。”“末句最当留意,有余不尽之意始佳。”(《白香词谱笺》)和全词“不露痕迹”相较,末句点出主题似太直,但在感情的高潮中结句,仍有“有余不尽之意”。花色白,洲生故名白洲。梁柳恽《江南曲》“汀洲采白,日暖江南春”,言采白寄与所思之人。白洲在何处?俞平伯先生说,不要“过于落实,似泛说较好”,并引中唐赵徵明《思归》诗中间两联“犹疑望可见,日日上高楼。惟见分手处,白满芳洲”,认为“合于本词全章之意,当有些渊源”(俞平伯《唐宋词选释》),这是极为深刻的见解。但在本篇的艺术描写中,应该是江中确有白洲在的,不是比喻、想像,也不是泛指,而是实写。独倚望江楼,一眼就可看到此洲,但那时盼人心切,只顾看船而不见有洲了。千帆过尽,斜晖脉脉,江洲依旧,不见所思,能不肠断!

词是注重作家主观抒情的艺术形式。这首小令,情真意切,生动自然,没有矫饰之态和违心之语。词中出现的楼头、船帆、斜晖、江水、小洲,这些互不相干的客观存在物,思妇的由盼郎归来的喜悦到“肠断白洲”的痛苦失望,这些人物感情神态的复杂变化,作家经过精巧的艺术构思,使之成为浑然一体的艺术形象。作家的思想感情像一座桥梁,把这些景物、人物联系了起来,而且渗透到了景物描绘和人物活动之中,成了有机的艺术整体,使冰冷的楼、帆、水、洲好像有了温度,有了血肉生命,变得含情脉脉;使分散孤立的风景点,融合成了具有内在逻辑联系的艺术画面;使人物的外在表现和内在的心理活动完美统一地显示出来。这正是现实生活中的思妇的怨和恨,血和泪,深深地感动了作家;在这些似乎平静的字句中,跳动着作家真挚热烈的心。

《旧唐书》说温庭筠“能逐弦吹之音,为侧艳之词”。温词是绮靡丽的,象征手法的运用有的成了若明若昧,“若可知若不可知”;反映的生活面也较狭窄单调。但他对中国词的艺术发展是有贡献的。在他之前,早期民间词和文人词,不仅用的词调有限,而且句法、风格和诗相近。温庭筠是中国第一个大量写词的文人,使“词之体以立”,可以说,他是中国早期词的总结者,又是后来唐末五代花间一派的鼻祖,婉约派的先驱。这首小令并不能代表他整个词的风格,但却是体现他词的艺术成就的佳作,既有民间词的通俗易懂、清新自然的特点,又有文人词的含蓄凝练、耐人咀嚼的韵味。这首小令,像一幅清丽的山水小轴,画面上的江水没有奔腾不息的波涛,发出的只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叹息,连落日的余晖,也缺乏峻刻的寓意,盘旋着一股无名的愁闷和难以排遣的怨恨。还有那临江的楼头,点点的船帆,悠悠的流水,远远的小洲,都惹人遐想和耐人玩味,有着一种美的情趣,一种情景交融的意境。这首小令,看似不动声色,轻描淡写中酝酿着炽热的感情,而且宛转起伏,顿挫有致,于不用力处看出“重笔”。

思妇题材写的人很多,可说是个“热门题材”,但这首小令,不落俗套,很有特色。这也是个软题材,但这首小令不是软绵绵的,情调积极、健康、朴素。在有着绮靡侧艳“花间”气的温词中,这首小令可说是情真意切,清丽自然,别具一格的精品。

(选自《唐宋词鉴赏集》,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年版)

二、《江城子·密州出猎》赏析(夏承焘)

这是苏轼四十岁(熙宁八年)在密州作的一首记射猎的词。苏轼写射猎的诗词不只是这一首,与此同时,他写了《祭常山回小猎》及《和梅户曹会猎铁沟》等数首诗。

上片“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三句,是说自己有少年人的豪情,左手牵着黄狗,右臂举着苍鹰去打猎(《梁书·张充传》:“充少时出猎,左手臂鹰,右手牵狗”)。“锦帽”两句,写出打猎的阵容(“锦帽”是锦蒙帽。“貂裘”是貂鼠裘)。“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是以孙权自比,说全城人都跟着去看他射虎(“孙郎”指孙权。孙权曾亲自射虎,马被虎伤,权用双戟掷过去,虎为倒退。见《三国志》)。

下片写自己的雄心壮志。“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三句说自己虽然已经有了白发,但是尚有豪放开朗的心胸。“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是用《汉书·张冯汲郑冯传》的故事(汉文帝时,云中太守魏尚获罪被削职,冯唐谏文帝不应该为了小过失罢免魏尚,文帝就派他持节去赦魏尚)。苏轼是以魏尚自比,希望朝廷把边事委托他。末了“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是说为了抵抗西北的敌人,要把弓拉得如圆月一样去参加战斗。

与此词同时,苏轼写过一首《祭常山回小猎》,诗中云:“圣朝若用西凉簿,白羽犹能效一挥。”也说自己犹能挥白羽扇退敌(西凉簿:用西凉州主簿谢艾事,艾本书生,善用兵,故以此自比。见查注苏诗引《乌台诗案》)。还有一首《和梅户曹会猎铁沟》诗,开头两句说:“山西从古说三明,谁信儒冠也捍城”(“三明”用《后汉书·皇甫张段列传》:颖字纪明,初与皇甫威明、张然明并知名显达。京师称为“凉州三明”),都是表示自己虽然是一个书生,也要为国戍边抗敌。

这首词一洗绮罗香泽之态,突破了晚唐以来儿女情词的局限。词中不但描写了打猎时的壮阔场景,同时也表现了他要为国杀敌的雄心壮志。

在作这词的后几天,苏轼有《与鲜于子骏简》云:“近却颇作小词,虽无柳七郎风味,亦自是一家。呵呵!数日前,猎于郊外,所获颇多。作得一阕,令东州壮士抵掌顿足而歌之,吹笛击鼓以为节,颇壮观也。”可见这首《江城子》可能是他第一次作豪放词的尝试。查朱孝臧先生的苏词编年,此词之前果然不曾见豪放之作;他的豪放作品代表作如《念奴娇》《水调歌头》诸词,皆作于这首《江城子》之后。于此,我认为这首词可以说是苏轼最早的一首豪放词。从宋词的发展看来,在范仲淹那首《渔家傲》之后,苏轼这词是豪放词派中一首很值得重视的作品。

(选自《宋词鉴赏辞典》,北京燕山出版社1987年版)

三、《武陵春》赏析(沈祖)

这首词是宋高宗绍兴五年(1135)作者避难浙江金华时所作。当年她是53岁。那时,她已处于国破家亡之中,亲爱的丈夫死了,珍藏的文物大半散失了,自己也流离异乡,无依无靠,所以词情极其悲苦。

首句写当前所见,本是风狂花尽,一片凄清,但却避免了从正面描写风之狂暴、花之狼藉,而只用“风住尘香”四字来表明这一场小小灾难的后果,则狂风摧花,落红满地,均在其中,出笔极为蕴藉。而且在风没有停息之时,花片纷飞,落红如雨,虽极不堪,尚有残花可见;风住之后,花已沾泥,人践马踏,化为尘土,所余痕迹,但有尘香,则春光竟一扫而空,更无所有,就更为不堪了。所以,“风住尘香”四字,不但含蓄,而且由于含蓄,反而扩大了容量,使人从中体会到更为丰富的感情。次句写由于所见如彼,故所为如此。日色已高,头犹未梳,虽与〔凤凰台上忆吹箫〕中“起来慵自梳头”语意全同,但那是生离之愁,这是死别之恨,深浅自别。

三、四两句,由含蓄而转为纵笔直写,点明一切悲苦,由来都是“物是人非”。而这种“物是人非”,又决不是偶然的、个别的、轻微的变化,而是一种极为广泛的、剧烈的、带有根本性的、重大的变化,无穷的事情、无尽的痛苦,都在其中,故以“事事休”概括。这,真是“一部十七史,从何说起”?所以正要想说,眼泪已经直流了。

前两句,含蓄;后两句,真率。含蓄,是由于此情无处可诉;真率,则由于虽明知无处可诉,而仍然不得不诉。故似若相反,而实则相成。

上片既极言眼前景色之不堪、心情之凄楚,所以下片便宕开,从远处谈起。这位女词人是最喜爱游山玩水的。据周辉《清波杂志》所载,她在南京的时候,“每值天大雪,即顶笠、披蓑,循城远览以寻诗”。冬天都如此,春天就可想而知了。她既然有游览的爱好,又有需要借游览以排遣的凄楚心情,而双溪则是金华的风景区,因此自然而然有泛舟双溪的想法,这也就是上一首所说的“多少游春意”。但事实上,她的痛苦是太大了,哀愁是太深了,岂是泛舟一游所能消释?所以在未游之前,就又已经预料到愁重舟轻,不能承载了。设想既极新颖,而又真切。下片共四句,前两句开,一转;后两句合,又一转;而以“闻说”“也拟”“只恐”六个虚字转折传神。双溪春好,只不过是“闻说”;泛舟出游,也只不过是“也拟”,下面又忽出“只恐”,抹杀了上面的“也拟”。听说了,也动念了,结果呢,还是一个人坐在家里发愁罢了。

王士稹《花草蒙拾》云:“‘载不动许多愁’与‘载取暮愁归去’‘只载一船离恨向两州’,正可互观。‘双桨别离船,驾起一天烦恼’,不免径露矣。”这一评论告诉我们,文思新颖,也要有个限度。正确的东西,跨越一步,就变成错误的了;美的东西,跨越一步,就变成丑的了。像“双桨”两句,又是“别离船”,又是“一天烦恼”,惟恐说得不清楚,矫揉造作,很不自然,因此反而难于被人接受。所以《文心雕龙·定势篇》说:“密会者以意新得巧,苟异者以失体成怪。”“巧”之与“怪”,相差也不过是一步而已。

李后主〔虞美人〕云:“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只是以愁之多比水之多而已。秦观〔江城子〕云:“便做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则愁已经物质化,变为可以放在江中,随水流尽的东西了。李清照等又进一步把它搬上了船,于是愁竟有了重量,不但可随水而流,并且可以用船来载。董解元《西厢记诸宫调》〔仙吕·点绛唇缠令·尾〕云:“休问离愁轻重,向个马儿上驼也驼不动。”则把愁从船上卸下,驼在马背上。王实甫《西厢记》杂剧〔正宫·端正好·收尾〕云:“遍人间烦恼填胸臆,量这些大小车儿如何载得起。”又把愁从马背上卸下,装在车子上。从这些小例子也可以看出文艺必须有所继承,同时必须有所发展的基本道理来。

这首词的整个布局也有值得注意之处。欧阳修〔采桑子〕云:“群芳过后西湖好,狼藉残红,飞絮蒙蒙,垂柳栏干尽日风。笙歌散尽游人去,始觉春空,垂下帘栊,双燕归来细雨中。”周邦彦〔望江南〕云:“游妓散,独自绕回堤。芳草怀烟迷水曲,密云衔雨暗城西,九陌未沾泥。桃李下,春晚未成蹊。墙外见花寻路转,柳阴行马过莺啼,无处不凄凄。”作法相同,可以类比。谭献《复堂词话》批欧词首句说:“扫处即生。”这就是这三首词在布局上的共有特点。扫即扫除之扫,生即发生之生。从这三首的第一句看,都是在说以前一阶段情景的结束,欧、李两词是说春光已尽,周词是说佳人已散。在未尽、未散之时,芳菲满眼,花艳惊目,当然有许多动人的情景可写,可是在已尽、已散之后,还有什么可写的呢?这样开头,岂不是把可以写的东西都扫除了吗?及至读下去,才知道下面又发生了另外一番情景。欧词则写暮春时节的闲淡愁怀,周词则写独步回堤直至归去的凄凉意绪,李词则写由风住尘香而触发的物是人非的深沉痛苦。而这些,才是作家所要表现的,也是最动人的部分,所以叫做“扫处即生”。这好比我们去看一个多幕剧,到得晚了一点,走进剧场时,一幕很热闹的戏刚刚看了一点,就拉幕了,却不知道下面一幕内容如何,等到再看下去,才发现原来自己还是赶上了全剧中最精彩的高潮部分。任何作品所能反映的社会人生都只能是某些侧面。抒情诗因为受着篇幅的限制,尤其如此。这种写法,能够把省略了的部分当做背景,以反衬正文,从而出人意外地加强了正文的感染力量,所以是可取的。

(选自《宋词赏析》,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

四、欲语泪先,舟轻愁重──《武陵春》鉴赏(朱德才)

绍兴四年(1134)冬十月,清照避乱金华,次年归临安。此词写双溪晚春,则当在绍兴五年(1135)春三月。是年词人53岁,由于饱受战乱,历尽劫难,心情十分悲切。

词写其流离生活中的孀居之痛。作品由景而情,从神态举止到内心波澜,写得既真率自然如行云流水,又跌宕起伏似浪峰波谷,形成一种凄婉劲直的词风,具有较强的艺术感染力。

词从暮春三月景色切入,“风住尘香花已尽”,起首用“以扫为生”(或谓“扫处即生”)法,即略去“春归”的漫长过程,只将“春归”的最终结局如实写出,从而造成一种突兀而起,令人触目惊心的开端。帷幕拉开,闪出的第一组镜头便是:恼人的风雨停歇了,枝头的花朵落尽了,只有沾花的尘土犹自散发着微微的香气,──春色终于了结了!从这个开端,人们不难想像出前此的全部情景,比如词人如何独守窗前,如何眼看着风雨摧花,乱红飘坠,最后又“零落成泥碾作尘”。这一切,虽没有明白写出,却自在不言之中。此种开笔,最与辛弃疾的《摸鱼儿》“更能消几番风雨”神似,不仅扩大了诗的容量,而且情由千回万转后,蓦地喷薄而出,具有震撼人心之力。当然,这又不仅仅是一般的伤春,而是寓寄着词人飘泊零落红颜迟暮的身世之恸。首句陡起,次句平接,由景而人:“日晚倦梳头。”词人面对花尽春去之景,心灰意懒,所以虽然日上三竿,仍无心梳洗打扮。这句依然采用含蓄手法,通过妇女特有的生活细节──倦于晨妆,来反映主人公的情意阑珊。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三四句紧承上文,具写“日晚倦梳头”之缘由,但手法有变,由含而不露转向坦陈胸臆。景物依旧,人事俱非,这一句把南渡后的全部辛酸囊括其中,概括力极强。欲说无语,泪在语先,将满腹辛酸表现得异常细腻深刻而鲜明生动。欲说无语,是百感交集,无从说起;千言万语,欲诉无人,于是,唯有借诸两行热泪以倾泻心中的无限哀愁了。因此,泪在语先,实际上也就是以泪代语。

此词的上片,读来似与词人前期《凤凰台上忆吹箫》的开端相仿:“香冷金猊,被翻红浪,起来慵自梳头。任宝奁尘满,日上帘钩。生怕离怀别苦,多少事,欲说还休。……”然细加品味,一则伉俪小离之苦,一则夫妇永别之恨;兼之家国破碎,文物沦丧,不仅流离颠沛,又身遭“玉壶颁金”之诬,则“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和“生怕离怀别苦,多少事,欲说还休”相较,感情之深浅,自不可同日而语。再读下片舟轻愁重句,此种感觉就越发强烈。

上片歇拍两句似已把话说尽,下片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忽然又出新境,那是词人用轻灵跳荡的笔触,展现自身瞬息变幻的复杂心灵。“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起首两句宕开,不再痛陈愁苦,却写意欲探春。“春尚好”反承“花已尽”,是虚想之景,所以冠之“闻说”;“泛轻舟”;继“双溪”而来,也是虚拟之行,所以用“也拟”出之。总之,这可说是词人意念上的偶一闪光。而在这意念一闪之间,也许就有往昔种种欢乐涌上心头,浮现眼前。然而今非昔比,昔欢今愁,自有天渊之别。因此人未成行,心绪又转:“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既然担心双溪舟小,载不动如许之愁,那就只有闭门负愁,独自销魂了。

黄了翁《蓼园词选》评李清照《如梦令》(“昨夜雨疏”)词云:“短幅中藏无数曲折,自是圣于词者。”这首词的下片也是具有这一艺术特色。看其本意不过是说小小春游,实不足慰藉词人天大之愁,但词人却善于通过“闻说”“也拟”“只恐”三组虚词欲抑先扬,翻腾挪转,把自身刹那间的微妙心理变化过程表现得如此曲折尽情,把暮春寡居的凄婉情思表现得那么生动真切,真不愧为“圣于词者”。

结句化虚为实,语意新奇,是描摹愁思的绝妙好辞。“愁”与“恨”之类,原是一种抽象的情意,看不见,摸不着,为增其可感性,词人通常采取夸张性的比喻。以春水喻之,如李煜之“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虞美人》);以春草喻之,如李煜之“离恨恰似春草,更行更远还生”(《清平乐》);此皆状其迢迢不断,绵绵无绝。言其深广者,如秦观之“飞红万点愁如海”(《千秋岁》)。更有甚者,如贺铸之“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青玉案》),连用三喻,使“愁”有弥天盖地之势。总之,“愁”与“恨”,通过视觉艺术形象,已化为可感的实体。摆在李清照面前的问题,是如何继承而有所创新。应该指出,“以舟载愁”的写法并非始于清照,前辈苏轼已有“只载一船离恨向西州”(《虞美人》)之句,同时人张元干《谒金门》中也说:“艇子相呼相语,载取暮愁归去。”清照的创新,在于“愁”不仅可以舟载船装,而且它本身可以因人而异,具有不同的重量,以致一叶轻舟难载山重之愁。目的无非是渲染己愁之深重,但舟轻愁重之喻,意新语新,夸张奇特,想像惊人,已达匪夷所思之境了。李清照的这一写法,对后世词曲创作有较大影响,如董西厢的“休问离愁轻重,向个马儿上驼也驼不动”(《仙吕·点绛唇缠令·尾》),王西厢的“遍人间烦恼填胸臆,量这些大小车儿如何载得起”(《正宫·端正好·收尾》),显然是由李清照的“舟轻愁重”层层脱化而来。公允地说:李词有师承但力主创新,相比之下,董、王曲文则虽富变化而终稍欠创新之意了。

(选自《李清照词鉴赏》,齐鲁书社1986年版)

五、《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之》赏析(朱德才、王华)

唐乐中有《破阵乐》。《旧唐书·音乐志》载:“《破阵乐》有象武事”,“舞者至百二十人,被甲执戟,以象战阵之法。”可见是武舞曲。当时唐太宗观后就有“发扬蹈厉”之赞。词中《破阵子》一调当是由此大曲摘编而来,以之“赋壮语”,自然是声情并茂。但任何形式的艺术创造都不应是简单的重复,辛弃疾有着自己独特的境遇和感受。仔细体味本词,豪壮中蕴涵着深沉和苍凉。题作壮词,但壮中含悲,是一支失意英雄的慷慨悲歌。

开篇“醉里挑灯看剑”,突兀而起,刻画的正是一位落魄英雄的典型形象。这里有两物──“灯”与“剑”,有两个动作──“挑”与“看”,而总冠以“醉里”二字,使笔触由外在形象的刻画透入到主人公的内心世界。剑是英雄立功沙场的武器,此时“醉里挑灯”这一“看”,蕴涵着多么深沉而丰富的感慨啊。李白说:“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酒后醉里,满腹心事,万千惆怅,充郁心头,难遣难消。这一句先声夺人,把读者的情感紧紧摄住。“梦回吹角连营”平接一句。醉中入梦,梦醒犹觉连营号角声声在耳。以下承“吹角连营”,回忆梦中情景。

“八百里”谓牛,晋王恺有一条良牛名“八百里”。一次王济与恺比射,以此牛为赌。济“一起便破的”遂杀牛作炙,“一脔便去”。事见《世说新语·汰侈篇》。这里用此事,乃取济之豪气,苏轼有诗曰:“要当啖公八百里,豪气一洗儒生酸”(《约公择饮,是日大风》)。五十弦,《史记·封禅书》载:太帝使素女鼓五十弦瑟,声音悲切,帝禁不止。这与悲壮苍凉的“塞外声”有相近之处。“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两句,从形、声两方面着笔,写奏乐啖肉的军营生活,有力地烘托出一种豪迈热烈的气氛。结句一个重笔点化──“沙场秋点兵!”写得肃穆威严,展现出一位豪气满怀,临敌出征的将军形象。前两句描绘军营,用“分”“翻”,重在热烈的动;最后一句刻画主帅,则如电影镜头运行中的一个突然定格,突出的是一种静的威力。动静相衬,摄人心魄。

下片紧承上文描绘战事。作者并不泛泛用笔,而是抓住了战场上最具典型特征的马和弓来写。“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的卢是一种良马,相传刘备荆州遇难,所骑的卢“一跃三丈”,因而脱险。这就是三国故事中有名的“刘备跃马渡剡溪”。霹雳,是雷声,此喻射箭时的弓弦声。《南史·曹景宗传》说,曹在乡里,“与年少辈数十骑,拓弓弦作霹雳声,箭如饿鸱叫。”这里写马、写弓,全是侧面描写,意在衬托人的意气风发、英勇无畏。马快弓响固然仍从形声两方面着笔,但与上片豪壮凝重不同。这两句写得峻急明快,从气氛上向人们预示着战事的胜利。因此下面便直抒胸臆道:“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这是作战的目的,也是作者的理想。“了却”二字下得很好,人们通常说“了却心病一桩”,这两字正有这样的意思。现实无奈,终于在梦中“了却”了驱金复国这一宿愿,语中充满意气昂扬的欣慰之情。但梦境毕竟代替不了现实。词末一声浩叹凝聚着作者万千感慨──“可怜白发生。”由梦境返回现实,情绪一落千丈。其实辛弃疾是不服老的,“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永遇乐》)这里的“可怜”有着另一番特定的意味,那就是投闲置散、壮志难酬的郁闷和惆怅。这一句与篇首失意英雄的形象遥为呼应,它一反梦境中的昂扬意气而出以凝重深沉,从而形成一个特大跌宕。此正欲抑先扬之法,前为宾,后为主,一句逆转点化,化“雄壮”为“悲壮”,从而完成了失意英雄的心灵塑造。作品就在这力重千钧的转笔中收煞,有如重锤猛击在铜钟之上,震荡着读者的心。

统观全词,前九句一气贯注,酣畅淋漓,直至结句始转笔换意,痛苦的现实与理想的梦境相互映照。而从结构上看,这就打破了词必须上下分片的一般定格。

词与诗不同。诗多偶句,词则有奇句。这一方面使词更加自由而富于变化,但另一方面运用不当也容易产生画蛇添足的毛病。作词应避其短而扬其长。从宋词实际来看,以奇句作结之佳篇都能起到一种突出点化的作用。本词的上片结句正是如此。这在名家词中屡见不鲜,如白居易的“能不忆江南”(《忆江南》)、皇甫松的“人语驿边桥”(《梦江南》)等,都具有这一特色。辛词奇在下片结句。它不是承上点化,而是逆转突变,另翻新意,在与上文的鲜明对照中深化题旨,并给人以悲壮之美。以唐人李绅的《悯农》诗相比:“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前三句铺陈,末句逆转,但由于诗为偶句,其末句奇变仿佛只是针对第三句而来,所以突变之感犹不甚强烈。辛弃疾把此种手法用之于词,得心应手,可以说最充分地发挥了词体奇句的独特功能。

关于本词的写作时间,历来说法不一。有人认为写于福建安抚使任上,是鼓励新中状元陈亮的贺词。这只看到了词壮的一面,而没有体味出其中悲的意味。从以上分析可见,它是失意英雄的慨叹。大体可定为辛弃疾与陈亮鹅湖之会略后。此时作者虽被迫闲居,但壮志未酬,壮心不已,这与词中悲慨感叹的情怀是相符的。辛、陈鹅湖之会是淳熙十五年(1188)的事,上距“隆兴和议”已二十四年,朝廷上下文恬武嬉,抗战气氛十分暗淡,辛、陈对此极为不满。鹅湖相聚,他们慷慨激昂,“极论世事”(辛弃疾《祭陈同甫文》)此后又以《贺新郎》词相互应答,对“剩水残山无态度,被疏梅、料理成风月”的现状表示了无比的悲愤,同时也表现了他们“最怜君中宵舞,道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的壮志雄心。本词悲中见壮,壮中含悲,正不妨看做其与陈亮酬答之《贺新郎》词的续篇。

与此相关,内容也就不能简单地理解为只写陈亮。其实“为……赋”只说明此词是写给谁的,并不说明词中写的一定是谁。词是抒情艺术,不可拘泥过死。我们认为,本词中的境界是以梦的形式展现的一种理想境界,这里有作者的生活体验,但更是一种美好愿望的表现。不能看成单纯记哪一个人或哪一件事。创造一个立功疆场的将军形象,正是现实中被迫闲置、报国无门的折光反映,因此篇末才有“可怜”之叹。

(选自《辛弃疾词鉴赏》,齐鲁书社1986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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