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视镜与轨道——谈三毛与朱自清笔下的《背影》

 

 

　　三毛与朱自清，两个不同时代的散文作家，在他们的文学生命里绽放着异彩，风格各有特质。在某种巧合下，两人都以《背影》为题目，写下了感人的文章。同样描写亲情，同样呈现人性的感动，在不同的背景环境下发挥，不仅让读者有阅读的享受，也有了反思的空间。

 

　　对亲情的描写在她的《背影》里，三毛刻画的是她的双亲，是荷西过世后两老到加纳利岛陪伴她时的情景，三毛眼里他们的“背影”，通过两个状况来描写：一是父母亲一同要到荷西的坟上献花，二是母亲孤身到菜市场买日用品走在沿海堤防上。两幕当中，三毛都突出了父母的脆弱形象，特别是两老走在烈日下漫长的山路，不顾女儿的恳求，带着黄色康耐馨去看望女婿的坟，步履明显的蹒跚。“哀伤，那么明显的压垮了他们的两肩，那么沉重的拖住了他们的步伐”，表露着三毛作为女儿的悲痛，对年老双亲所承受的苦难抱以的悔恨。目睹他们的背影，除了悲痛，还有对他们的爱的感动。天下的父母，大概和三毛的双亲一样吧，当儿女遭受莫大打击时，都可以无私地牺牲自己，担当他们的痛，为了减少儿女的委屈。而三毛那位在台北住了半生还弄不清街道A 母亲，在异乡撇开语言不通的障碍，竟走了长长的路到镇上，凭一个空口袋比手划脚问清超级市场在哪里并购买沉重的日用品，然后在恶劣的天气里沿着浪花飞溅的堤防走回家。三毛从车子的后视镜里看着母亲拖着满满的口袋，不要脊椎不好的三毛帮忙，让三毛领略自己在丧夫的痛苦深渊之中，竟然全然遗忘了陪她伤心的父母亲，遗忘了他们在异乡的无助和担忧。亲子的关系，在这里被加强了，为人父母的慈爱与女儿的悔悟在三毛的《背影》里被体现得十分彻底。

 

　　朱自清篇幅较短的《背影》则以其父亲为主人翁，写父亲到火车站送别的情景。父亲要给儿子买橘子，必须拖着肥胖的身躯攀高爬低，这切看在朱自清的眼里。当时的他是年少气盛的，以自己的聪明与独立对衬着父亲的“迂”，可以看出他对处处体贴他的父亲所表现的罗嗦带有不屑的态度。可是，父亲的爱终究还是打动了这个自以为是的年轻儿子，使得朱自清的“泪很快地流下来”。父亲为儿子打点行李，嘱托茶房好好照顾作者，又嘱咐他一路上要警醒保重，出于浓浓爱意的关心在儿子眼里起先显得是一份多余的唠叨，甚至迂腐。但是，父亲一个买橘子的举动却足以打动他，让他明白年老的父亲的万般嘱咐都是亲情的表现，因此连看着他的背影也能叫年轻不懂事的朱自清顿时觉悟，就算是父亲的背影已经混入人群，他仍泪盈满眶。

 

　　苦儿终知父母心《背影》的写作背景是在三毛失去荷西的一段悲苦日子里。父母亲从台湾赶来看望她，精神和肉体上当然也随着她一块儿承受哀痛的折磨。加上不会说西班牙语，两个心力交瘁的家长，更因为语言上的障碍而没有办法帮忙女儿和好好照顾自己。女儿失去丈夫的歇斯底里，撕扯着为人父母的心，面对三毛的极度悲伤，他们甚至是无助的。所以他们选择以自己唯一可以做到的方式来表达对爱女的关切：不顾天气的恶劣上荷西的坟，一对脆弱无助的身影，拒绝三毛的载送，固执地流露中国父母含蓄的爱。

 

　　此时，一直把自己封锁在哀痛之中的三毛，欲哭无泪的三毛，是被深切感动的。后来她又目睹母亲独自从镇上购买日用品回来，很自然地从心底感受到的是愧疚，原来自己只顾着自己的痛苦，却完全忘记了还有双亲在身边与她一起忍受煎熬。父母在一种爱莫能助的无奈里唯有默默地做出牺牲，而她不但没有觉察，而且态度一直都是冷淡的！眼见父母走山路送花到荷西之坟的背影，可以说是三毛意识父母伟大的爱的开始，那陈妈妈〖三毛的本名为陈平〗在堤防上的背影，便是三毛真正了解父母的苦心的关键。

 

　　从这个观点来看，在朱自清的《背影》中，他也是经历了一个“愧疚”的心理过程才真正能够领会父亲为他所做的一切。与三毛有所不同的是，朱自清并非因为个人的悲哀而忽略父亲，而是因为年少所以不能明白父亲的用心良苦。在他自以为是的心中，父亲的嘱托和顾虑似乎都是多余的，交代茶房照顾他以及向脚夫行小费时的讲价一概是无谓的，他就比父亲聪明。然而，他又怎么明白，一个父亲能为孩子做的在他眼里永远是不足够的，这一些琐碎的打点又岂能视为无谓呢？正当父亲“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倾，显出努力的样子”仅为了穿越轨道给他购买橘子，朱自清心里所有的年少傲气应该已经烟消雾散。父亲终于离开后，他更是悲从衷来，凝望往来人潮吞噬了父亲肥胖的背影，流下泪来。

 

　　总结两篇写作风格各有特色的《背影》同时打动了我，知道天下父母心的伟大，所以更加能够对家中长辈流露应当的感恩之情。文学的一大功能便是激起这一类的感动，借助文字来表露人间真挚的感情。而从欣赏文学的角度而言，从同样的题目与类似的题材，则能够擦出何其精彩与不同的火花，给读者的不单单是宝贵的阅读经验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