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名:李煜 我有时甚至怀疑,我对姜夔的推崇,是否因了他的遭际坎坷,而对他多了些同情?毫无疑问,就对生命的体验而言,李煜并不在姜夔之下,那一句“天上人间”,蕴涵了多少感慨呵。我只能说,让李煜屈尊次席,是因为我的偏爱,相对于一泻汪洋的高歌,我更喜欢百转千回的吟咏,在那里,生性迟钝的我更能感受到生命的悲凉。 经典名句: 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千里江山寒色远,芦花深处泊孤舟。笛在月明楼。 多少恨,昨夜梦魂中。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 金剑已沉埋,壮气蒿莱。晚凉天净月华开。想得玉楼瑶殿影,空照秦淮!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李煜
作者:独狼一笑 公元九七八年七月七日,牛郎织女暗渡鹊桥那天,宋太宗赵光义赐毒药牵机引于正在过生日的李煜。七日服药,服后毒发,八日晨,李煜身亡。一般认为,李煜的不得善终在于他的难忘故国,作《虞美人》《浪淘沙》等曲。其实赵光义恁也多虑,以李煜孩童心性,要想重整山河,再度登基,那简直是没影的事。当然,换个角度,也可说李煜是自作孽,不可活,倘若他能学学阿斗,终日醇酒妇人,醉醺醺的喃喃:“此间乐,不思南唐。”赵光义或许会放他一马,那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李煜,初名从嘉,字重光,号钟隐,又称钟山隐士,钟峰隐居,钟峰隐者,钟峰白莲居士,莲峰居士。他天资聪颖,精究六经。洞晓音律。工书善画,可算全才。十八岁时,和周宗女儿娥皇结婚。娥皇美貌多情,通书史,善音律,能歌舞,李煜不少文字描述的就是他们如何在宫中鬼混。十年后,娥皇病死,于是李煜大小通吃,立小姨子为皇后。其实早在娥皇抱病时,他们就已经勾搭成奸了。 《菩萨蛮》 花明月黯笼轻雾,今霄好向郎边去! 衩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 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 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想到即使贵为皇帝搞搞婚外恋也要偷偷摸摸,这可实在令平民如我辈心理稍稍平衡。宋马令在《南唐书》第六卷记载:娥皇病重时,小周后与后主就常常在卧室中乱来,有一次可能是响声太大了吧,娥皇就病恹恹的问道:“可是妹妹在里面吗?”小周后躲无可躲,只得硬着头皮说:“已经在这里很久了。”意思是说生米已经著成熟饭,姐姐看着办吧?大周后的速死,只怕很可能是妒怒攻心,这是李煜即使亲撰诔文,泣血呼号也不足以赎其辜的。 李煜二十五岁的时候当了南唐国主,时为宋太祖建隆二年,南唐已经奉宋正朔称臣。李煜当上皇帝后就没有过上好日子,宋太祖不断的迫使他降称江南国主,贬损仪制,改变朝服,降封子弟。他委曲求全,苟且偷安。但是这种屈辱日子也不能持久,他三十九岁的时候,宋遣曹翰出兵江陵,李煜无可再退,才逼上梁山,开始筑城聚粮,戒严抗敌,这是他唯一的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与宋对抗,不久战败,他肉袒出降,受宋封为右千牛卫上将军违命侯,时公元九七六年,他四十岁。 考李煜一生,他终不改孩童心性。与小周后偷尝禁果,且得意洋洋出诸笔墨,是孩子的恣意妄为;对宋心怀妄想,节节退让而终不知狼子野心欲壑难填,是孩子的一相情愿;在成为阶下囚以后又不能安穷乐苦,念念不忘当日的笙萧霓裳,则又足证其幼稚而不懂世故。他在给江陵旧宫人的信中说:“此间日夕只以泪洗面。”又见徐铉时他相持大哭,默不做声,忽然长叹:“当时悔杀了潘佑李平。”他的不甘于受侮辱受践踏的命运,于此可见。我曾有一句诗云:“即使只剩了一颗牙齿/也要咬断命运的咽喉。”在李煜词作里是不能发现这类怒目金刚的,他只是一味哀叹,终于殒命。读他的词,总觉得眼前有双孩子般澄澈透明的眼睛汩汩下泪,这幻觉令我难过。 一般人都习惯将李煜的词分为前期与后期,前期香艳,后期悲哀。其实透过表面的差异,我们能看到他们更本质的共同点:孩子的放任与纯真。王国维《人间词话》云:“词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故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是后主为人君所短处,亦即为词人所长处。”又说:“阅世愈浅则性情愈真,李后主是也。”可谓至评。李煜的词还极少用典,绝不晦涩,是真正的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绝不掉书袋,卖弄文采,周济《介存斋论词杂著》云:“毛嫱西施,天下美妇人也。严妆佳,淡妆亦佳,粗服乱头,不掩国色。飞卿,严妆也;端己,淡妆也;后主则粗服乱头矣。”说的正是这种“唯大才能本色”的气度。 同是哀痛亡国,《花间集》里鹿虔扆的《临江仙》云: 【临江仙】 金锁重门荒苑静, 绮窗愁对天空。 翠华一去寂无踪。 玉楼歌吹, 声断已随风。 烟月不知人事改, 夜阑还照深宫。 藕花相向野塘中。 暗伤亡国, 清露泣香红。 倘说鹿虔扆的是文人之词,那么后主的就是赤子之词。鹿虔扆以暗伤亡国托之藕花,无知之物尚且泣露残红,则人之悲惋也可见。但他这曾深意却不是一般人所能理解的,这里有转折,有暗示,有寄托,弯子太多,实不如李煜的《浪淘沙》来得痛快: 帘外雨潺潺, 春意阑珊。 罗衾不耐五更寒。 梦里不知身是客, 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 无限江山, 别时容易见时难。 流水落花春去也, 天上人间。 一样的含思凄婉,悲悼万状,但那种一泻千里的气势,又岂是 鹿虔扆所能望其项背。 其实,后主这种任感觉流窜而以直感出之的风格,从他一开始就显露出来。他前期的词也并不都是错金镂彩,如《清平乐》: 别来春半, 触目柔肠断。 砌下落梅如雪乱, 拂了一身还满。 雁来音信无凭, 路遥归梦难成。 离恨恰如春草, 更行更远还生。 除了一贯的白描,那种清幽也是突出的。俞平伯云:“……以短语一波三折,句法之变化,直与春草之韵味姿态融成一片,外体物情,内抒心象,岂独妙肖,谓之入神可也。”是我见过的最好评论。 后主以赤子之心铸就一生惨剧,也以赤子之心成为一代词人。从李煜开始,词才不再作为酒宴间觥筹交错的附属,而成了可以言志抒情的一种文学体裁,它的主人公,也不再是搔首弄姿的歌女,而是词人自己,王国维说:“词至李后主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变伶工之词为士大夫之词。”这是的确的。在中华文化,李煜的悲剧是中国的幸运,但在李煜,将这一切重荷压在他一个人肩上,却是他的大不幸。他那千古传唱的《虞美人》,在一片光怪陆离中,用血和泪唱出了宋词的第一声。多年以后,赵光义的后人赵佶也以一曲《燕山亭》了结了一个王朝,这是报应,还是历史的循环? 春花秋月何时了, 往事知多少。 小楼昨夜又东风, 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 只是朱颜改。 问君能有几多愁, 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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