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越网独家专访：周国平谈“情”说“爱”

卓越网：一年一度的情人节又到了，情感话题又成了时下讨论的一个热点。您的很多作品涉及了爱情、婚姻、女人与男人、爱与孤独等有关人生的永恒话题，千百年来，人们对这类问题的探讨与追问也从未停止过，那么，人们为什么渴望爱或被爱呢？

周国平：因为毕竟是人。人不是木石，有一个血肉之躯，这个血肉之躯有欲望，需要得到满足，而每种欲望的满足都离不开他人。人又不仅是动物，有一个灵魂，灵魂要求欲望在一种升华的形式中得到满足，即具有美感，这差不多就是爱了。

卓越网：“爱”在人类的历史文明进程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周国平：有的哲学家说，恶是历史的动力。有的哲学家说，善是历史的目标。他们也许都对。恨与爱的关系与此相近。用亚当·斯密的话（基本思想而非原话）来说，利益导致社会秩序的进步，但同情是社会一切正面价值的源泉。在现实中，爱往往扮演受难者的角色，因为受难而备受赞美。

卓越网：19世纪德国古典社会学大师齐美尔认为：激烈的生存斗争使男人的经济独立推迟的越来越晚，一个男人能够合法的拥有一个女人的时刻变的越来越晚，但身体条件并没有适应这种情况，激发性冲动的年龄相对较早。——这段论述如今在我们看来仍然适用，人从青春期到结婚有近10年甚至更长的时间处于荷尔蒙分泌旺盛的阶段，自上世纪90年代以来婚前性行为大幅度增加，早恋、大学生同居等社会现象引起人们的关注，您是怎样看待这些问题的？最近，新《婚姻法》修改通过，其中不少条文直接影响到了人们现实生活中的婚姻与性，您如何看待中国法律与性发展之间的关系？

周国平：齐美尔说得对。由此可以得出结论：青春期的性压抑是违背自然之道的。所以，我对你提到的这些现象皆持同情和理解的态度。当然应该有所节制，但那主要是生理卫生方面的，比如避孕、防止性病、不可纵欲伤身之类。我相信，一般来说，适度的性满足对青少年的身心健康成长不但无害，而且有益。对性行为包括青春期的性行为不应该下道德判断，涉及道德的仅是一个人在一切行为包括性行为中表现出的对他人的态度，例如是否尊重和诚实。法律不应该管一切不对他人构成侵犯的个人行为，在性生活领域也是如此。不过，法律总是走在现实的后面，在事后对业已形成的普遍规范予以追认。

卓越网友：在越来越多元化的今天，社会所关注的感情，不再只限于男女之间，同性之间的感情，也在慢慢被社会所接受和关注。欧洲的很多国家在同性问题上，都在采取越来越宽容的态度，有些国家还承认了同性婚姻。对于同性恋情您是怎么看的呢？

周国平：如果同性恋倾向是由基因决定的，社会和法律怎么能对基因横加干涉呢？只要是爱，都是美好的。不过，我本人也许毫无此种基因，仍觉得同性恋尤其男同性恋不可思议。

卓越网友：你曾经说过爱情不风流，爱情是最严肃的，是沉重的，台湾的李敖认为爱情是纯快乐的东西，爱是不谈则以，谈到的话，除了快乐，是不应该涉及到其他的。好象跟你的爱情观是有很大的不同。你认为在处理爱情的问题上，我们都应该很小心翼翼的对待她，还是以一种不计得失的达观态度去反而会更好？

周国平：爱情是既快乐又严肃的。李敖所说的那种男女关系，只有快乐，没有严肃，我认为那只是风流韵事。当然，风流韵事也不坏，只要双方都快乐就行。我赞赏对爱情持不计得失、不计成败的达观态度，不过，你首先要有一个基本判断，就是对方是真爱你还是只想跟你玩玩。在这一点上发生了误解，你迟早会达观不下去的。

卓越网：最近的某部贺岁片中，有句台词令人玩味：“（男女双方）在一张床上睡了二十年，真的是有一点审美疲劳”——很多人提到婚后生活难有激情与浪漫，更多的是一种习惯、道德和责任。我们如何克服一般婚姻带来的倦怠？

周国平：没有太好的办法。不过，无止境的浪漫会产生另一种审美疲劳，频繁地换性伴侣也会丧失性经验的新鲜感。也许最好是不变中略有变化，如同有节假日一样，双方都有出去自由一下的时候。但是，这个办法需要双方有很高的承受力和修养，也有很大的风险，所以一般不宜采用。

卓越网：互联网的兴起影响了人们的生活、思维方式，不少人喜欢在虚拟的网络世界里放逐自己的情感，您是怎样看待“网恋”的？

周国平：画饼不能充饥，如果你觉得能充饥，一定是胃出了毛病。当然，偶尔用这种方法满足一下调情的欲望，也无可非议。但是，沉湎其中不能自拔，在我看来是无能的表现。有种的去找真男人真女人面对面过招。

卓越网：您曾说喜欢好书和好女人，那么，您心目中的好书和好女人的标准是什么？您认为爱情的理想境界是什么样的？

周国平：一言难尽。简单地说，是相爱者灵肉两方面的和谐。不过，这是老生常谈了。关于好女人，我提过两个标准——灵性和弹性，现在仍觉得对。这主要是讲性格，如果这两个特征表现在身体上，也就是性感了。

卓越网：您是一位哲人，一位作家，同时也是一位丈夫，一位父亲，这多种身份里面，您最喜欢的身份是什么，最满意和最不满意的身份分别是什么，为什么？

周国平：身份是无聊的东西，我都不感兴趣。我喜欢的不是任何一种身份，而是那些具体的事儿，例如写我特想写的作品，和我的宝贝女儿玩。这些事儿组成了我觉得有意义的生活，缺一不可。

卓越网：您在《男人眼中的女人》一文中曾说：“有两种男人最爱谈女人：女性蔑视者和女性崇拜者……历来关于女人的最精彩的话都是从他们口中说出的。”，您是一位女性崇拜者还是女性蔑视者？您的作品中关于女人的话是很精彩的。

周国平：当然是女性崇拜者。我同意贾宝玉的观点：男人是泥做的，女人是水做的。注意，我崇拜的是女性，而不是每一个女人。有的女人已经不是水，不清也不柔，我不喜欢。

卓越网：您是一位乐观主义者还是一位悲观主义者，为什么？

周国平：我欣赏尼采的定位，他说他已经超越乐观主义和悲观主义的肤浅对立，比乐观主义深刻，又比悲观主义积极。我希望我也是这样。

卓越网：情人节原来是西方的节日，这些年却越来越受到国内青年男女们的青睐，而中国类似的传统节日如七夕却很少有人重视，如何看待这种现象？

周国平：这是一种时髦吧，不过时髦不一定不好。西方国家节日多，五花八门，引一些进来，可以调剂我们过于单调的日常生活。不过，大家都用相同的方式来过情人节，都是送小礼物或大礼品，都是坐酒吧或听音乐会，也怪单调的。节日之为节日，就在于打破常规。所以，我建议不同情况的情人采取不同的方式，最好都能使这个日子与平时形成鲜明的反差。譬如说，平时各自忙碌的情人，这一天当然应该放下一切俗务，义无返顾地相守，而平时形影不离的情人，这一天却不妨暂时劳燕分飞，体会一下相思的滋味。又譬如说，秘密的情人这一天不妨勇敢亮相，缘尽的情人这一天不妨潇洒分手，如此等等。中国的七夕从来没有成为一个节日，也担负不了情人节的功能。它最多可以成为怨男幽女的节日，可现在哪里有怨男幽女啊，如果这个夜晚欢男喜女都抬着头看银河，想象牛郎织女一年一度的相会，未免太离谱。所以还是接受情人节吧。

卓越网友：在生活中你是一个"小王子"吗?

周国平：只有一部分是。

卓越网友：有人说爱是不计回报的，可是我更相信一句谚语“因为爱而爱是神，因为被爱而爱是人”，您怎样看呢？难道不嫉妒，不要求，完全的付出才能叫作真爱吗？

周国平：这个标准太高了。人毕竟是人，不是神。我相信，不论是谁，不论他（她）多么痴情或多么崇高，如果他的爱长期没有回报，始终不被爱，他的爱是坚持不下去的。

卓越网友：最近我看到这样一则新闻，说近来医学家正在致力于从男女大脑成分的不同来研究分析为什么男人对感情没有女人敏感，专一。我想如果对待情感的态度可以用医学来解释，是不是就是说爱情也只是人类生理的需要，而不是心理的需要？您怎样看待这个问题？

周国平：对于人的情感，科学永远只能解释局部，不能解释全部。

卓越网友：我是个任性而脆弱的人。对于爱，越是长大却越是不了解它的含义。我原以为有爱就会是幸福的，可事实上爱和被爱都可以是幸福和不幸的。希望您能告诉我如何找到真实的爱和快乐，如何忘却记忆，如何学会麻木而不那么容易被触动。

周国平：忘却和麻木与找到真实的爱是两回事，在真实的爱中必定包含痛苦。脆弱往往是由太依赖别人造成的，如果你足够自爱自立，你就既有了承受不幸的能力，也有了争取幸福的能力。

卓越网：现在，您的“散文三部曲”《安静》、《守望的距离》、《各自的朝圣路》出版了，能否谈谈这套书的情况？

周国平：这套书包括了我从1983到2003二十年间的全部散文，按时间顺序结为三书。前二书原由东方出版社出版，在合同期满后转由出版了第三书的北岳文艺出版社出版，这样，三种书归于同一家出版社，便于希望得到我的全部散文的读者配齐。

卓越网：你的下一本新书什么时候出版？我们很希望提前知道消息。

周国平：海南出版社即将出版我的一个自选集，包括散文、随感和诗。我还正在写一本新书，内容暂不宣布，大约今年年中可以问世。

卓越网：能否给正在恋爱中的人们说几句话？

周国平：第一，羡慕你们，恋爱是人生最美妙的时光之一，是神的赐予，可遇而不可求。第二，你们自己要珍惜，珍惜对方的感情也珍惜这一段时光。第三，如果真正相爱，就应该争取一种比较稳定的结合。

卓越网：谢谢您接受我们的专访。